只可惜現在是白天。
申繡挺着槍走在前面,剛準備入湖時卻頓了一下,他疑惑回望來時的山上,那裏看不見人,卻彷彿又都是人。
林待之當真還在那裏嗎?
他之前又爲何要拍自己的肩?
申繡感受着自己體內運通無阻的靈力,只是有些疑惑。
他並無不適,也並未感受到半分潛藏在體內的危險。
“怎麼,怕了?”
鹿湛仗劍來到他的身前,瞥了他一眼,一副武狀元也不過如此的表情。
申繡沒有說話。
鹿湛笑了笑,挺劍躍進了旋渦。
申繡注意到這位少莊主後頸冷汗淌落許多。
他想起了林待之的話。
是那句照顧好他。
於是他也躍了進去。
眼前一黑,神識再也沒法探出去。
申繡腳踩到了一片濡溼的草地。
草地上擺着花燈和各種攤鋪。
攤鋪行行列列,張燈結綵,掛滿了燈籠,一直延綿到極遠處的沙灘上。
沙灘之外是大海。
大海一望無際,平靜中暗藏着無數的洶涌。
他皺起了眉。
有聲音從耳邊響起。
“你又來啦~”
這聲音恍若九幽而來,似男似女,聽着就像索命一般。
饒是申繡這樣意志還算堅定的天才,也不由後頸一涼,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猛得回頭看去,身後並沒有人。
“你又來啦~”
那個聲音還在耳邊迴盪,卻有些縹緲難明。
申繡只感覺他的靈力在飛速流逝,神識在急劇消耗。
“你又來啦——”
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申繡定了定神,再度細細感受。
突然眼前光景一閃,海天之間開始出現波動。
有一道人影浮現在眼前。
申繡愣了愣,道:“你還是跟過來了?”
林待之看了眼周圍的一切,恍然道:“原來是幻境。”
申繡才發現他是腳不着地飄着的,於是道:“原來你也是幻象。”
林待之道:“我可不敢進來。”
“你又來啦~”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申繡挑了挑眉。
林待之皺起了眉,問:“怎麼了?”
“有人在說話。”
申繡頓了頓,“當然,也有可能並不是人。”
林待之道:“記得我拍了一下你的肩嗎?”
申繡怔住,心想這傢伙果然還是沒放過自己。
林待之道:“閉眼,用心去聽。”
申繡照做。
“你——又——來——啦——”
那聲音再度響起,縹緲不可見,彷彿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一般,又彷彿觸手可及。
申繡睜開了眼,道:“他不是在對你我說話。”
林待之若有所思,轉身看向了那片大海,道:“你先走走?”
申繡點了點頭,大步向前而去。
……
似乎走了很久。
湖底的天色暗了下來。
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出現了無數臉上洋溢着歡笑的人。
人羣列成了長龍,在各種攤販前流連。
各種燈鋪火堆燃起,有當地的漁民圍着大大小小的火堆轉圈跳舞,好不熱鬧。
林待之停在了沙灘外。
申繡目光有些感懷。
林待之看向了他,道:“這裏是雲州東海?”
申繡點了點頭。
林待之又問:“你來過?”
申繡道:“當年我在是這裏上岸的。”
林待之問:“他們在幹什麼?”
申繡沒有說話,只是向前走着。
一個商販正打算收攤,看到了他們倆,道:“誒,外鄉人嗎,不回家的話來碗海蓮鮮肉羹如何?沒錢的話可以送你們一碗?”
林待之沒有說話。
申繡有些意動。
下一刻,遠方的花燈燃起,漁火也隨之響亮,那些當地的人們開始唱起了林待之聽不懂的歌謠。
“唱的什麼?”
申繡接過商販遞來的熱羹,道:“東海漁民們歌頌海神的曲子,每年年底,便會來這海邊放花燈,有往天上飛的,也有送往海里的。”
“這東海之地算不上冷,冬天也有人泅水。”
申繡看見了那在攤上踩水的孩子將一方方巨大的花燈推向遠方,也看見了極遠處的看似平靜的大海,道:“每年最後一天,就是漁民們最快樂的時候。”
轟隆隆——
有巨大的聲音響起,夜空驟然變得明亮,照的那海面更加深沉廣闊。
“煙花不錯。”林待之向上看去,煙火入眼,分外明亮。
“娃啊——別亂跑——”
遠處有婦人焦急的聲音響起。
申繡和林待之身前快速跑過來一個喫着糖葫蘆的小女孩。
沙灘上留下了一處處淺坑。
篤篤篤——
小女孩又蹦蹦跳跳走了回來。
她好奇地看着申繡,道:“大哥哥,你的頭髮真好看,和廟裏的海神一模一樣呢!”
林待之蹲下身,問道:“我呢?”
小女孩略有些害怕退後幾步,轉動着眼睛,道:“孃親說不讓我和外鄉人說話。”
申繡溫聲道:“他不是壞人。”
小女孩眉眼彎彎,笑道:“我當然知道啦,這大哥哥長得好看,只是我不認識嘛。”
林待之臉色緩和了些許。
他輕聲道:“小姑娘,你娘在叫你呢。”
小姑娘點了點頭,小辮子便一跳一跳的,她仰着頭道:“我知道啊,但好不容易出來玩,當然不能讓孃親跟着!”
說完,她極其開心地將糖葫蘆塞進了申繡手裏,道:“白頭髮的大哥哥也回不了家嗎,可惜湫湫只有一串糖葫蘆,飄着的大哥哥好像也不是活人,就別吃了好了!下次你託夢給我,我再給你帶好不好?”
林待之挑了挑眉,心想這女娃當真一點都不怕。
“你怎麼知道我們回不了家?”他問道。
小女孩道:“孃親告訴我,過年的時候要和家人還有最喜歡的人在一起,飄着的大哥哥肯定不是白頭髮哥哥的娘子。”
林待之怔了怔,道:“嗯……自然不是。”
小女孩伸出手去,假裝自己碰到了林待之的手,然後又假裝自己把林待之的手交到了申繡的手裏,道:“所以大家都要開心啊~”
申繡沒有去碰林待之,不僅僅是因爲他根本碰不到。
他只是捏緊了糖葫蘆,語氣有些顫抖,道:“爲什麼呢?”
“不爲什麼啊。”
小女孩疑惑挑了挑眉,覺得白頭髮大哥哥很是古怪。
“糟了,不好了,孃親要來抓我啦!”
她看着越來越近的婦人,慌忙揮了揮手。
“新年快樂哦!兩個相依爲命的大哥哥~”
說完,便一蹦一跳地逃開了。
沙灘上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
林待之站起身來,飄到了申繡身後,幽幽道:“你認識她?”
申繡點了點頭。
“結局是好是壞?”
“不算好。”
“要過去看看嗎?”
“不了。”
“那如何破幻境?”
申繡:“……”
銀髮少年閉上了眼,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跟了過去。
林待之嘆了口氣,他自然能幫忙破幻境,但太早出手的話,這道虛體也要消失。
他看向了那大海里流向遠方的花燈,於是身子向着前方飄去。
幻境當中的人們發現了飄着的他。
他們並沒有害怕。
而是紛紛停下了腳,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彷彿憑藉着目光便能嚇跑這個長相不賴的鬼魂一般。
有鞭炮響起。
一個小孩提着一串鞭炮就甩到了林待之身上,起了無數細小的漣漪。
林待之和申繡的距離越來越遠,眼看就要消失。
無形的力量正慢慢驅逐這個不速之客。
林待之擡起了手,霧氣彌散,有蜃龍吞吐波紋的身形一閃而過。
“大家新年快樂~”
他揮手衝着人們這樣說道。
於是下一刻,所有的人們目光重新恢復神采,紛紛忙起了自己的事,彷彿看不到飄着的他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