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很專注，手也很穩，眉目間具是暖意，看一眼便會讓人放下心來。
這男子她見過的。
不是從前很遠很遠，彷彿就在昨天。
是了，她斷了劍，從長天之外跌落，是他一張手擲出了那青黑色的土壤，從而接住了她。
這位是天書的持有者。
當年的林師兄都不曾做到的事，被這個後來者輕易做到了。
魔族命無數強者伏於丘山，是懷疑天書就在林師兄身上，而今這位後來者路遇魔族截擊，是因爲天書真的在他手上，可知那女人口裏的天書真不是個好東西。
不過剛巧，他也姓林，林待之的林。
“別動。”林待之輕聲開口，右手捻起一根細長的金針便扎入了她的頭皮，“你的外傷並不嚴重，但要命的是劍斷了，識海受了不小的衝擊，倘若不加以治療，對以後的境界提升會有很大的影響。”
“謝謝。”
銀針觸及頭皮的那一刻有些許微涼，許箐衿也難免挑了挑柳葉般的眉，可捻轉着扎進去的那一刻卻沒什麼感覺，於是懸着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她抿了抿毫無血色的脣，開口問道:“我昏迷多久了？”
“一天。”林待之取下了左手船上醫官提供的手套，站起身來，道:“這是第二次行鍼，晚一些我會幫你取出，這段時間你還是少走動。你受傷不輕，頭皮針對人體的刺激很大，出現暈針的情況反而會加重傷勢。”
許箐衿纖眉皺成月牙，沉吟道:“我得回去。”
林待之道:“這樣不好。”
許箐衿道:“其餘弟子呢？”
林待之道:“我讓他們回去，他們不肯。”
“麻煩你把他們叫進來吧。”
“行，我就不打擾了。”
林待之點了點頭，然後走出了船艙。
“對了，我叫許箐衿，之後青州如遇到什麼事情，可上明蘊宗找我。”
臨出門前，牀榻上的女子叫住了他。
林待之腳步頓了頓，示意自己知道了。
許箐衿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眼神裏似乎多了些說不清的憂傷和追憶。
當年林師兄從雪原回來，笑着辭別明蘊宗的一幫師弟妹，也是這般不曾回頭，彷彿天下間就沒什麼值得他留戀的事。
可哪知道，這一去竟是再也不回。
她一直認爲林師兄都同那女人相交莫逆，但丘山一戰着實顛覆了她的認知。
如那女人所說，穿胸一劍，她又是如何下得去手？
既然你如此絕情，那我何必再認你這個師姐？
死者爲大，在她心裏，林師兄一直都是那個處世淡然而不淡漠，內心孤雅卻不孤高的少年郎，是他們年輕一輩最爲意氣風發的青廬劍仙。
她想回去的目的很簡單。
你梁淺暮閉關近十年不問世事，人人都以爲你是高高在上的聖女大人，卻不知在她心裏只是做錯事不肯認的偏執女人，難不成還要林師兄從地底爬出來給她道一聲歉她才肯解開心結？
閉關閉關，閉的哪門子關？
許箐衿不稀罕她救，大不了把這條命賠給她便是了。
這般想着，霧氣已經籠上了她的眼。
……
二樓的欄杆邊，李芸靈正極爲好心地將小白狐的花生分給明蘊宗的少女。
“許師叔啊，說着是師叔，可年紀也不大，今年才二十有四呢。她老早就進了內門，成爲核心弟子了，如今二品巔峯，距離一品也遠不了多少，連掌門都評價她四十歲前有望通聖呢。”
說着，少女大眼睛骨碌一轉，壓低了聲音，道:“我們這許師叔啊，早年可是聖女大人最疼愛的小師妹呢。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在她面前提聖女大人的名字。”
“爲什麼啊？”李芸靈眨巴着眼睛。
“鬧掰了唄，據說許師叔早年啊，和青廬劍仙林尋都是以師兄妹相稱，這不，傳說中丘山一戰後，許師叔就對聖女大人成見頗深。不過呢，聖女大人那麼殺伐果斷的一個人，許師叔一有空就去她的山頭喝酒，喝完酒就鬧，然後說些難聽的話，聖女大人也沒說什麼，這說明啊，許師叔到底還是她最疼愛的師妹。這不，掌門也沒處罰她不敬，只是讓她出來散散心，省得在宗門裏也天天不開心。”
李芸靈明白了，恍然道:“你們明蘊宗散心的方式還真別緻。”
“那是當然。對了，你呢你呢，我看你這一天都在這船上無所事事的，身份肯定不低吧？”
“噢，你說我啊，喏，就甲板上看書的那個，那就是我們家公子，江公子可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呢！”
因爲有外人在的原因，李芸靈公主的性子收斂了些，連自稱也改了了許多，只是天天逮着明蘊宗的劍修們問這問那。
“姑娘，你師叔讓你進去。”
林待之走了過來，對那少女說道。
“許姐姐醒了？”李芸靈眼中藏不住的喜色。
林待之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位公主殿下跳脫的性子，特別喜歡那種整天飛來飛去的劍俠，對此也見怪不怪。
同那位少女告知完，他走到了江枝旁邊。
前船的桅杆斷了，纔剛修好，行得極慢，所以後船也跟得極慢。
雖說這樓船穩得很，但船畢竟是船，爲風浪所顛簸是在所難免的事。
偶爾清風一晃，在行進中便會有難以察覺的顛簸。
“這樣看書不暈嗎？”林待之看着灑向書頁的陽光，對江枝道。
江枝合上書頁，搖頭道:“看書怎麼會暈呢。”
“厚積而薄發。”林待之點了點頭，又看了看他腰間的玉佩，道:“這玉佩價值不菲，常戴在身上很好，以後遇到危險，取下來說不定還能救命。”
江枝怔了怔，道:“祖父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十年來未敢離身。”
林待之道:“總之，越晚取下來越好。”
江枝能成爲文試第一，自然不是傻瓜，聽完這話，眼中神采奕奕，點頭道:“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