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山算不上高，但每座山頭都有一處陣法，隱隱和關隘相連，成了一方大陣，黃鶴之飛亦是難越。
潼關裏生活的普通民衆不多，有也是當年幽州逃來的流民和十多年來的葬身於此的戰士家屬，以及那些戰場上倖存下來的老兵。
他們大多未曾修行或者品階不高，因各種原因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在這座物產算不上豐富的雄關裏生活了下去。
比如說路邊就有一個這樣的老乞丐。
路英傑是在來潼關的頭一天就遇見他的，當時那個老乞丐正在被一幫遊手好閒的混混毆打，說是他偷吃了街口賣豆腐的盲女的豆腐，作爲強硬收了一筆保護費的他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容貌秀麗的盲女在一邊急得不行，手足無措，一口一個你們不要再打了，說是她自願的。
混混們置若罔聞，甚至還甩了她一巴掌，口中污言穢語不絕於耳，還讓她不要不識好歹。
路英傑雖然表達能力不太行，可多少還是聽得懂的，上前一頓幾個巴掌就把幾個混混打飛了出去。
混混們放出狠話，捂着臉說什麼臭小子你等着，有種的留下名來，爺爺們是跟着潼關總兵侄子混的，下次見面非得剁了你這隻手。
路英傑想了想，血色劍氣一掃，道:“柳飛，我叫。”
次日，他便去芳葉谷找這個日思夜寐的指路名師，如今回來了，又在這處巷口的盲女這看到了那名老乞丐。
老乞丐還是鼻青臉腫的，鬍子上掛着血絲，躲在離盲女極遠的牆角，喫着不知哪裏撿來的窩窩頭，模樣格外悽慘。
盲女眼神平視，笑着招呼客人，一手將洗乾淨菜葉包住的豆腐遞了出去，一手正一枚一枚往圍兜前的口袋裏塞着銅板。
路英傑也喜歡喫豆腐。
他坐了過去，道:“二兩豆腐，涼拌，加些芫荽。”
芫荽性味辛溫香竄，內通心脾，外達四肢。
也叫香菜。
這道芫荽涼拌豆腐是他從宮廷內部學來的獵奇菜品，喫過一次便愛上了。
青州人對香菜這東西喜惡參半，喜愛它的人奉若至寶，喫什麼都要加上一些，不喜歡它的人避之不及，一聞到味道就泛嘔。
這對路英傑來說，也算是極新鮮的事。
“涼拌豆腐，加什麼來着？”角落裏的老乞丐嘟囔了一句，然後便怔住了，他那渾濁的老眼看了看手裏黢黑的窩窩頭，頓時感覺再也不香了。
他隨手撿起地上的麻紙，然後將嘴裏的東西吐了出來，放到一邊，手胡亂在身上抹了兩下。
他嘿嘿一笑，眼神明亮了幾分，道:“老頭子也想喫。”
路英傑雖然心高氣傲，但也是位尊老愛幼的好劍客。
他將手中火紅的劍放到了桌上，道:“姑娘，多加二兩。”
“二兩不夠，四兩，四兩。”老乞丐坐了過來，喊了一句。
這老乞丐滿面塵灰，眼中盡是煙火之色，兩鬢有些許斑白，十指發黑，實在算不上雅觀。
鬍子拉碴，同雜亂的頭髮一起掩蓋住了眉眼。
纔剛一坐下，便有一股撲鼻的味道彌散開。
路英傑鼻子微皺，只感覺腦袋被薰得有些暈。
要知道，他可是快要入三品的劍修，神魂何其強大，可想而知，這老乞丐的殺傷力有多強大。
路英傑悶哼了一聲，道:“不要緊的，都是小問題，嘔——”
老乞丐挑了挑眉，道:“上次多謝少年輕人出手啦。”
“無妨，舉手之勞罷了，嘔——”
盲女微微一笑，用盤子端着一大碗一小碗就摸索着走了過來，道:“豆腐好了。”
待她細細放下後，路英傑渾身一陣，只覺豆腐清香將惡臭都沖淡了些許，可兩者一混合，又成了別樣滋味。
見老乞丐大快朵頤，他喫也不是，不喫也不是。
老乞丐彷彿沒看到一般，一會就喫完了，他用手胡亂抹了兩下嘴，橫橫一躺，開始撓自己的肚皮，沒一會便搓出個泥球來，然後隨手一彈，也不知彈到了哪裏。
老乞丐瞥了眼那把赤紅色的劍，摳下了牙縫間的香菜葉，故作高深道:“年輕人，劍不錯啊。”
這老乞丐鼻青臉腫的，還未完全消下去，說起這話時儼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饒是路英傑都爲他紅了臉，他開始埋頭喫豆腐。
邊喫邊嘔。
“嘔——，老……人家也懂劍嗎？”路英傑說起話來有些顫抖。
“那當然。”老乞丐翹起相對光潔的腿，哼哼道:“老傢伙我當年在西域那邊當舞劍士的時候，你小子還沒出身呢。別看我沒什麼修爲，我使起劍來可是一等一的好看，比那什麼爐子劍仙還要瀟灑，小子，要不要學幾招？”
“我有師父了。”路英傑搖了搖頭，皺着眉頭，道:“是青廬劍仙，不是爐子劍仙，還有，嘔——”
老乞丐揮了揮手，不耐道:“哎呀呀，都一樣，沒差。”
說着，他拍了拍屁股，徑直向牆角走去，躺了過去，“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身體就是好，不像我這老傢伙，還是躺着舒服，哎，妙哉妙哉。吶，翠花小姑娘，你也注意些啊，瞎着眼就別亂跑，萬一摔着了可不好。”
“我曉得哩。”叫翠花的盲女低頭笑了笑，聽着沒客人來，她便坐在了靠牆的椅子上，穩穩當當。
路英傑長舒了一口氣，他臉色蒼白，心想這老人家終於讓了開。
他埋下頭去開始喫豆腐。
忽然，他只覺一陣心悸。
緊接着，那桌子輕輕跳了一跳，豆腐趁他心神不寧，徑直撞到了他的臉上。
不是桌子復活了。
是地震了。
大地猛得跳了一下。
牆沒有塌。
翠花險些跌倒，還好她早就拉着豆腐攤坐到了牆角。
路英傑擡起滿是香菜和豆腐渣的臉。
青青白白。
老乞丐哈哈大笑。
路英傑化作一道流光飛向了雲層，然後眯着眼望向了南面的極遠方，在那裏，彷彿有一座山活了過來。
百里之外。
那座山正在顫巍巍向前走着。
模樣彷彿一隻巨熊。
正在這時，有號角聲響起。
一聲，兩聲，三聲。
這是……
敵襲。
有魔叩關。
他皺緊了眉，轉頭望去。
潼關下，一道冰橋結於洛川之上，無數屍鬼還有魔人跨了過去，向着這邊涌了過來。
彷彿浪潮洶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