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一面處理傷口，一面搖頭，“您再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老了是要受罪的。”
楊承允嘴脣抿成了一條線，疼痛令他臉色發白，大冬天的，額頭上竟然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楊承允淡淡道。
老大夫知道自己勸不住，懷着美好期望道，“但願戰事早日結束，您和縣主能早點成親，到時便留在昊京，和縣主琴瑟和鳴，兒孫滿堂。”
提到趙昭，楊承允的神色變得柔和，“會有那麼一天的。”
楊熙進來時，楊承允身上已經包裹了厚厚的紗布，正要穿上衣服。
“南梁皇是您殺的？”楊熙一進門便問，下一刻看到瘦得不成人形的楊承允，人呆住了。
“嗯，我殺的。”楊承允穿衣服，頭也不擡，“我讓你趁機敲詐陳儲一筆，你敲了嗎？”
楊熙回神，一步一步朝他走來，極力剋制心裏的酸楚，笑道，“敲了，狠狠敲了一筆，您儘管放心，您的聘禮有着落了，絕對不寒酸。”
楊承允嗯一聲，也笑了，“把聘禮送回昊京，直接擡到她家去。”
“您還怕縣主跑了呀，要用聘禮拴住她？”楊熙調侃。
誰知，楊承允神色倏地變得嚴肅，認認真真道，“是啊，我怕。只要一日沒把她娶進門，我的心一日懸着。”
楊熙一噎，心裏忍不住咒罵老皇帝，若非那老皇帝搞這麼一出，他家將軍何需如此患得患失。
趙昭要去塗州修建祖墳一事被老皇帝允許了，只留了柳玉樹護送她，霍流光則需要回京。
好歹一個二品的禁軍統領，長時間不在身邊，老皇帝心裏不安。
“柳公子和王小姐的親事定在什麼時候？”趙昭問。柳玉樹幾個月前和王御史家的小姐定親，若她沒記錯的話，那位王小姐已經及笄，隨時可以出嫁。如果她在塗州停留時間過久，會不會耽擱他們的親事？
“定在明年。家裏想多留她一段時日。”柳玉樹脣邊掛着淺淺的笑意。
趙昭點頭，又問，“柳公子會不會怪我讓你和王小姐分別太久？”
柳玉樹的臉微紅，“不會，我本來也打算出來遊歷一番。”
趙昭看着他青澀的模樣，暗想，這麼純情的男子在昊京可不多見。
畢竟，那些官員家的男子有些十一二歲就已經知曉人事，到柳玉樹這個年紀，早就通房丫鬟無數，可能孩子都有了。
少了霍流光，隊伍的氛圍變得和諧了許多。
柳玉樹發現霍流光一走，他的伙食立即變好了。趙昭的人準備食物時，沒有再撇開他們，連他們份也一起準備。
喫着美味的食物，柳玉樹等人懊悔霍流光走晚了，他要是早點走，他們也能早日享受美食。
嘖嘖，所以縣主是對霍流光有意見，並非是針對他們。
“縣主，出去打聽的人回來了。”趙二神色複雜，半個月前他還嘲諷楊承允縮頭烏龜，誰知楊承允幾天後就幹了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趙昭放下手中的書，看似平靜，拿書的手卻泛白，可見內心並非如面上這般雲淡風輕。
趙二盯着趙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楊將軍離開了一段時間，幾天前才歸隊。”
“他受傷了嗎？”她問。
趙二搖頭，“不知。據回來的人說，楊將軍瘦得厲害，人都瘦脫形了。由此可見，應該是受了傷的。”
趙昭皺起了眉頭，“大盛難道就沒有人了嗎，爲何一有戰事，老皇帝總能第一時間想到他。”
“因爲他好用唄。”提起老皇帝，趙二一臉鄙夷，“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喫草，但凡換個人，人家早就跟老皇帝哭窮，要軍餉了。哪裏會像楊家父子那般老實。再說了，別人來了也打不贏。”
趙昭無話可說。
十天後，車隊進入塗州地界。一入塗州，衆人就發現了不同之處，路上很多逃難模樣打扮的人。
“看來邑北的戰事很嚴峻。”柳玉樹嘆了一句。
“可不是麼。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來打去，搶來搶去，受苦的可不就是這些老百姓。要說我，還是旱情一來就離開邑北的那批人幸運一些，雖然背井離鄉，但起碼保住了性命。”和柳玉樹熟了之後，趙二也放開了，吐槽起時事時，半點不帶客氣的。
“老爺，夫人，賞一點喫的吧——”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突然撲到車隊前，不停磕頭。
其他人見此，也紛紛跪了下來，嘴裏喊道，“求公子賞點喫的。”
柳玉樹和趙二兩人看着這些瘦得只剩一層皮的人，面露不忍，然而兩人誰也沒開口。
“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車內，趙昭出聲問道。
“有人在乞討。”丫鬟回答。
這一路從昊京走來，許是霍流光的人在，路上難民不少，但敢向他們乞討的卻沒有。
如今霍流光不在了，這些人才敢湊上前。
趙昭下車，一步步朝難民們走來，難民們跪地低頭，只覺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明明是初冬，哪裏來的花香？
他們好奇擡頭，隨即看到了他們一輩子難以忘懷的畫面。
這是誰，仙女嗎？
一定是仙女吧，不然這世上哪裏會有這般好看的人。
趙昭掃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向不遠處蠢蠢欲動的人羣。
“都起來吧。”趙昭清脆的聲音在寒風中飄得很遠，“去距離這裏不遠的趙莊，那裏可以爲你們提供食物，吃了東西，就要爲莊子幹做活償還。”
地上的人面面相覷，有人大着膽子問，“幹活償還要怎麼還？做多久的活？能領多少食物？”
“幹一天活，大人的酬勞是兩斤雜糧，小孩和老人的酬勞是一斤雜糧。酬勞日結。”
趙昭的話一出來，地上的人皆是不敢相信，唯唯諾諾問道，“幹活一天真的能領兩斤雜糧？”
“兩斤是大人的酬勞，小孩和老人只有一斤。若是偷奸耍滑，幹活不認真的，酬勞減半。屢教不改的，直接辭退。”說到後面，趙昭的語氣變得威嚴起來。
這些難民嚇得身體一縮，之後反倒心安了，彷彿這樣的態度纔是對的。
“我們一定好好幹活，絕不偷奸耍滑。”
“誰要是不好好幹活，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謝謝小姐給我們活路，謝謝！”
難民們又是一番真心感謝，頭嗑得咚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