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國庫空虛，這三樣東西，沒有哪一樣不是從百姓身上徵收。連年不斷的戰亂，大盛人口銳減，每家每戶的成年男子一年比一年少，到如今，連半大的孩子和過了花甲的老人也被徵入伍，提刀上戰場。
而更可怕的是朝廷不僅要人，還要他們的糧食、他們的家財，層層增稅，層層剝削——
入伍打仗的人，可能戰死，但留下的人，卻一定會餓死，病死。
既然如此，不如反了。糧食留着，仗，他們自己爲自己打。
像是一個連鎖循環反應，大盛朝廷敗得越厲害，徵的兵越多，各地起義造反的人越多。
金鑾殿上，支持孫弘禮和支持孫弘耀的大臣們吵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指責對方的主子指揮失誤，耗費了多少金錢，損失了多少人馬。
上頭的皇帝耷拉着眼，枯樹般的皮膚越發暗沉，他的手撐在扶手上，抵着太陽穴。乾癟褶皺的嘴巴微微張着，呼吸一起一伏，顯得有些喫力。
任誰見了，都知道這是一個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人。
不能讓殿下繼續留在外頭了，一旦皇上駕崩，留在昊京的皇子最有可能登基爲帝。只要人在昊京，皇上一死，他們就有操作的空間。
孫弘禮和孫弘耀雙方的人都打算把己方的皇子調回昊京。
打仗贏不了，繼續打下去，還會失了民心，失了威信。既然如此，不如回來，在皇帝身邊盡孝心，贏得了聖心，皇位便也到手了。
楊承允依舊每日來趙昭這裏用晚餐，並沒有因爲劉氏的話而改變。反倒有種破罐破摔的意味，既然大家都知道了，索性就更乾脆，更光明正大一些。
這一日，兩人如往常一般飯後散步。
“你今天話比往日少一些。”趙昭說道。
“我不日怕要離京了。”楊承允聲音低沉，“大臣們想讓五皇子和七皇子回京。”
趙昭對朝中的事並非一無所知，她早就知道楊承允註定在昊京留不久。只是這一次——
她看向身邊的人，在他身上看到了沉悶、壓抑、憤怒，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力，無可奈何。
怎麼會有那麼複雜的情緒呢？她想。
下一刻，她落入了熟悉的懷抱裏。
“昭昭，我不想率兵打大盛的百姓，不願意自己人打自己人。”楊承允低低道。
他願意領兵抵禦外敵，願意打盜匪，願意壓制叛亂和謀逆，但讓他去殺一幫爲了活命和朝廷抗爭的百姓，他不願！
趙昭拍了拍楊承允的後背，將他輕輕推開，清澈的眸子認真注視他的眼睛，“楊承允，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提供任何資源。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盛失了民心，它註定要走向滅亡。”
楊承允無力閉上眼睛，又睜開，答非所問，“昭昭，你也動手了嗎？”
趙昭一怔，“大概吧。”
楊承允身形晃了晃，咬牙切齒道，“你怎麼敢！”
趙昭聽他這麼說，當即一怒，正要反駁，卻被他抓住肩膀，他一字一句道，“離開京城。”
楊承允不信，“你若想走，孫武留不住你。”
“好吧，是我不願意走。”趙昭表情變得冰冷，“沒殺了孫武，祭慰我父親在天之靈，我不能走！”
“大盛要滅，孫武也必須死！”
楊承允閉上了嘴巴，爲人子女，爲父報仇，旁人無法指摘。即使他打着爲她好的名義，也勸不了。
況且，孫武殺的不止是她的父親，還害得她祖母猝然離世。換做是他，他也會和她一樣，選擇復仇。
“無論如何，你要活着，要安全離開昊京，答應我。”楊承允既強勢，又帶着懇求。
趙昭點頭，“當然。”
朝中大臣依舊在吵，孫弘禮和孫弘耀戰敗的消息每天傳回京城，和消息一起傳回來的，還有兩位皇子要求撥軍餉的摺子。
國庫空虛，戶部沒錢，就連皇帝的私庫也空蕩蕩，皇宮採買甚至還欠着賬。
大盛的窮，窮得人盡皆知，窮得空前絕後。
那就把攬月樓拆了吧，好歹百萬金銀造的。
一聽要拆攬月樓，龍椅上的老皇帝瞬間清醒了，暴怒，指着底下的人就是一頓呵斥。罵他們廢物，無用，罵他們貪婪，罵他們蠢，並限他們一日之內想出籌集軍餉的辦法。
下朝後，大臣們紛紛苦着一張臉出來。
五皇子和七皇子兩邊的人也沒了吵架的心思，一出宮門，立即各自聚到一起商量對策。
而那些沒有站隊的人，不約而同，紛紛跟上了楊承允。
“楊將軍怎麼看這件事？”
被問的楊承允深深看了衆位官員一眼，性感涼薄的脣瓣吐出了一句，“昊京要有大動作了。”
衆人一愣，還想追問，卻見楊承允已經大步離去。
趙府，趙昭祕密招來了家和樓和百寶閣的掌櫃，除此外，昊京城內其他鋪子的掌櫃也全都到了。衆人齊聚一堂，把趙府的議事廳擠得滿滿當當。
趙昭坐在主位，聽各位管事報備店鋪近幾個月的營業情況。
“除了家和樓，其他店鋪都或多或少受了影響，尤其是這一個月，銷售額度減了近三成。”
“進家和樓喫飯的人的非富即貴，戰亂和重稅對他們影響不大。”
“我們的鋪子只是掙得少，其他家更慘，已經入不敷出，掙的錢還不夠交稅。繼續這樣下去，昊京的鋪子估計要關一半。”
說到這裏，諸位掌櫃不由擡頭看向主位上的少女，這一切的功勞，全都來自於少女的運籌帷幄，奇思妙想；那些新奇的，獨一份的商品，那些先進的管理模式——
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慶幸，他們跟了一個好主子。
“主子，楊將軍來了。”護衛匆匆來報，面色焦急，“人已經來到外面了。”
趙昭怔愣了一下，莫名有些慌亂。
“主子，我們可否要回避？”一衆掌櫃紛紛站起身。
“不用，你們稍等，我去見見他。”趙昭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只是已然來不及了，楊承允出現了大廳外。他凌厲的視線掃了一圈大廳，最後落在趙昭的身上，“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