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我保存好修改了一夜的論文,等待電腦關機,擡頭看到鄭佳祈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披着我的那件厚衣服。
也是呢,後半夜幾乎沒和她說過話,估計是太無聊了吧。
我把筆記本電腦裝進揹包裏,收拾好電源線和耳機,微小的聲音吵醒了她。鄭佳祈的眼裏有些倦意,又帶着些迷茫,像一隻受驚的小貓,蜷縮在桌邊。
“回家去睡吧。”我看她,“一直跟着我幹什麼。”
“不要。”鄭佳祈直起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肚子餓了,去喫早飯。”
“喫完早飯呢?”
“去看電影。”
“我可是忙了一夜啊,總得讓我回宿舍睡一會兒吧……”
“那……”鄭佳祈在手機屏幕上點來點去,“去私人影院吧,單間比較安靜,我現在就預訂。”
“啊?!”我想逃跑。這傢伙黏了我十幾個小時了,口口聲聲說着喜歡我,誰知道她的真實想法是什麼,萬一想要騙取我的信任然後再謀財害命……辰國倒是有很多這樣的騙子,不知道汐海有沒有。
而且,私人影院不是用來幹那個的嗎……
我正猶豫着,已經被她拉到食堂。
“你有校園卡嗎?”我想着早飯要喫什麼,這個餐廳的豆漿油條還有小菜都很好喫。
“當然有。”鄭佳祈摸出一張卡片,“不過我已經畢業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你也是這裏的學生嗎?”我有些驚訝,“你不是說自己不是醫學系的來着……”
“誰說我是醫學系的啦?我學攝影。”
“藝術類專業的啊……”我看了她一眼,走到一個窗口前排隊。
“藝術專業的怎麼了?”
“怪不得長得好看……”
“這是什麼邏輯?”
“你看我們工科的學生,女生就沒幾個,就那幾個長相還都一言難盡。”
“……”我看到鄭佳祈第一次出現了不知道說什麼的表情。
“你是不是天天盯着好看的女生?”鄭佳祈揪我耳朵。
“我哪有這麼多閒工夫。”我把她的手拉下去,有些不耐煩,“醜和美這種東西,審美正常的人還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這麼說你曾經也觀察過咯?”
我不想繼續這個無聊低俗的話題,不再理她。
“你對自己的學姐就這麼冷漠嗎?”
“你都畢業了,現在和我是校友,不是學姐。”
“你對自己的學姐就這麼冷漠嗎?”
“你想喫什麼?”
“你對自己的學姐就這麼冷漠嗎?”
“豆漿和油條,愛喫不喫。”我煩了,但這裏人多,不好發作。
“豆漿加糖哦!”
“你不是喜歡苦的東西嗎?”
“加糖!”她看着我。
“好好好……”我咬牙切齒,故意不給她放糖。
……
“咕嚕……好甜。”鄭佳祈一邊盯着我一邊喝豆漿。
“?”我不理解,明明我和她的兩碗豆漿都沒放糖。
“有你在旁邊,什麼東西都會變成甜的。”她的睫毛都笑得彎彎的。
好吧,她味覺沒有毛病,腦子有毛病。
少女喝了半碗就停下了,然後伸手在自己的包裏摸呀摸,掏出來用塑料袋裝着的很多藥瓶。
她擰開每個藥瓶的蓋子,往自己手裏倒出一粒或兩粒。
“這麼多?”我看着她手裏一把各種顏色的藥片。
“26片。”她先往嘴裏倒了一部分,用碗裏剩的豆漿送下去。
挺可憐的。
但是等我被她拉到私人影院後就不這麼想了。
“你讓我睡一會兒……”
“轟隆!”音響發出巨響,還是全景聲的。
“你就非得看戰爭片麼……”
“男生不都喜歡這種滿屏幕都是血的片子嗎?”
“那種人是變態,請不要把這個帽子扣到所有男同胞頭上。”
“那你要看什麼?”
“我要睡覺。”
“唔……”她糾結着究竟要換什麼看。
聲音消失了。
“你怎麼不看了?”我問她。
“讓你睡一會兒吧。”她玩手機。
“你可別幹什麼壞事……”
“我是那樣的人嗎?!”
“是。”我點點頭。
“……”
四周很安靜,影廳裏也沒有亮光。
昨天陪她瘋了一下午,晚上又沒睡覺,此刻疲倦突然充滿了我的大腦,我沉沉睡去。
(夢)(回憶)
“曉曉你看,這是我奶奶釀的蘋果醋,又酸又甜,可好喝了!”我把一個裝木塞的玻璃瓶子遞給女孩,“這可是今年的最後一瓶了哦!我專門給你留着呢!”
“謝謝。”曉曉露出了少見的笑容,接過瓶子,小心地拔開塞子。
一股濃郁的酒香。
“……”
“壞了!”我想起來蘋果醋和奶奶釀的酒都擺在桌子上,準是我來的急拿錯了。
我一溜煙跑回家裏。剛好看見爺爺把那個玻璃瓶喝乾淨。
“今年的酒還沒釀好呢……一點酒味都沒有……”我聽見爺爺向奶奶咕噥。
“皓文怎麼回來啦?”爺爺看見我,“今天不是說要在曉曉家裏喫午飯嗎?”
“嗚哇……”我哭出來,“壞爺爺你還我的蘋果醋……”
我失魂落魄地再次去了曉曉家。
“對不起……”我看着她,“我爺爺把那瓶全都喝光了……等明年我再給你帶……”
“沒有關係呀,”女孩的眼睛彎彎的,嘴角翹翹的,臉上有好看的笑渦,“這瓶酒,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喝啦。”
……
曉曉沒能等到我的蘋果醋。
我也沒能等到曉曉長大。
那是我九歲的時候,準備去轉學去辰原市的寄宿學校的前一晚。
整個村子被急救直升機引擎的轟鳴聲驚醒。
我看着直升機停在村外的田野上,一大羣醫生護士奔向曉曉的家。
……
之後曉曉的媽媽拜託我奶奶轉交給我一幅畫,說是曉曉留給我的。
那是一幅丙烯畫。
畫面上大片大片的藍和黑,棕色勾勒出地平線。
地平線上站着兩個小小的人。那兩個小人手拉着手,身影被她用金橙的提香色描了邊。
畫板背面有幾行用黑色馬克筆寫上的字:
段皓文,我要走啦。
謝謝你陪着我一直到我長到十三歲。
這幅畫叫《長庚》,是我留給你的臨別禮物。
你對我而言,就像是漫漫長夜裏的光呀。
我喜歡你。
下次見面的時候如果我還活着,
那我們就談戀愛吧。
那時的我看完之後很難過,哭了好久,然後去問我的奶奶:
“奶奶,談戀愛是什麼?”
唔,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竟然有這麼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