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緊握着手中的破淵劍,手上的青筋暴起,汗水打溼了衣襟和鬢角的頭髮,那雙本應多情的桃花眼此時微微低垂,投射下一片陰影。
朔風數着日子,這已經是他第十天沒有見到南弋了,在這十天裏南弋也未曾捎過給他的信來。
他思及此,只覺得有些害怕。
那晚他不過是稍微表露些情意,南弋便又疏遠他。他不惜自殘,也只是爲了讓南弋多關心疼惜自己。
自從回到了清元門,南弋的眼裏多了許多人和事,也越來越忙。甚至他想和她一起喫個飯,都很難了。
過去從來不是這樣。
過去南弋只和他在一起的。
*
朔風提劍進了院門,便看到一身雲緞錦衣的男子坐在樹下石凳上,手裏拿着一把白玉扇。
是慕修然。
慕修然聽到來人的腳步,這才從遠處的山巒上收回視線,微微含笑看着站在院門口的人。
朔風淡淡看了他一眼,面上沒有任何情緒,拿着手裏的劍便要進屋。
“朔風公子留步。”慕修然微微搖着玉扇,眸色不明。
朔風勾着脣角,“溼衣貼身,恐會生病。少主若是不急,不如等我換了乾淨衣物也不遲。”
慕修然客氣一笑:“朔風公子自便。”
朔風淡淡收回視線,低頭看着自己的破淵劍,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
朔風不緊不慢換了乾淨衣物,一邊注意外面的動靜。他走到牀前面的木盒裏,轉動機關鎖,看到裏面的東西沒有被動過這才放心了下來。
這是他之前下山從奇物市買來的鎖盒,就是爲了放置他母親留給他的這些東西。
一個扳指,一枚玉佩。還有一根放在旁邊的玉笛。
他堂而皇之地放在這裏,到底是要看看,它會不會被動。誰又會碰這些東西。
朔風看向外面正喝茶的人,眸子一瞬間冷了下來。
*
慕修然看着朔風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擡手給他也倒了一杯熱茶。
“看起來,朔風公子很是自律,這麼早便用功習武。”
一杯清茶放在朔風面前,悠悠冒着熱氣。此刻林中鳥清脆啼鳴幾聲,迴盪在四周。
“比不得慕少主,一清早就來此處對山品茗,甚是風雅悠閒。”朔風語氣冷淡,可話中似乎帶了些別的意思。
慕修然輕聲一笑,可那笑意不過是淺淺掛在面上,眼底透露着些許冷色。
“聽念念說,朔風公子不善言辭,不多言語,可如今看着倒是……不實吶。”
朔風不動聲色,沒有接慕修然的話,只是微微閉上眼睛,感受着這山間的清風。
“慕少主今日來此,不會只是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吧?”
慕修然突然收了笑意,捏緊手中的白瓷玉骨扇,冷聲道:“離念念遠一點。”
朔風嗤笑:“南弋如今出門在外,我離她還不夠遠麼?”
慕修然展開玉骨扇,看着白玉無暇扇面上精心雕刻的紋路,眼底寒意逐漸加深。
“做人須得放聰明些。好言相勸不聽,那就是愚蠢至極。朔風公子,你說是也不是?”
“是。”朔風低低嘆了一句,微微收緊掌心,鎮定自若對上慕修然帶着敵意的目光。
“等南弋回來,我定把少主的話原封不動轉達給她。”
慕修然眸色一冷,殺意盡現。
“她是長曦。”
朔風劍眉輕挑,不甚在意,似乎沒有聽見慕修然說的話一般。
“念念看重你,無非是因爲你曾經救過她的命。可是後來她也爲你解了毒救了命。如今已經是兩不相欠。可你若是得寸進尺,另有圖謀,不僅是我容不下你,整個清元門也容不下你。”慕修然沉聲警告道。
朔風看着遠處的山巒,眼底沉寂一片,“得寸進尺,另有圖謀……我可不知,我究竟圖謀了什麼?”
“三日之前,東來香酒樓,二樓西側靠窗座,你和一位黑衣短鬚男子會面。此人行蹤怪異,敏覺異常。住在萬客行客棧,去了詭市……買的可是殺人的毒藥。”
朔風微微擡眸,玄色的眸子如同黑潭一般深不見底,隱隱醞釀着涌動的情緒。
*
三天前,他的確見了那黑衣人。黑衣人說他自己來自雷楚洲,是大業國昌寧溫家的人。
“在大業,誰人不知昌寧溫氏。那安都溫家算什麼東西。”黑衣人道。
溫家……
朔風可沒忘記自己也是溫家的人,溫辭這個名字很久都沒人提起,久得自己都快忘了。
可是他所在的溫家和大業國的溫家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青年人,我已經給你半年的時間讓你做選擇。人往高處走,去了大業國回到溫家,才能得到你原有的東西。你的母親,纔不會白白送死。”
“我哪兒都不會去。”朔風對那黑衣人道。
過去的一切,和他再也沒有關係。
如今他只是朔風,不是溫辭。
那黑衣人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話說得太早了,青年人。我能看到你的眼裏有慾望,可沒有權利地位,你的慾望都會成一場空。”
“總有一天,你會來找我。”說着,黑衣人遞給他一張紙條。
那紙條上面,寫的是:萬客行宋忠。
“你去找這個人,他會帶你來見我。希望你不會讓我等太久。”
*
慕修然看着朔風微微失神的樣子,心裏越發篤定他絕對有問題。
只可惜,那黑衣人太過於警覺,羽麟衛跟丟了。
“聽說你這名字還是念念起的。只是本少主有一件事尚且不明白,我是該叫你朔風呢,還是該叫你……溫辭。”
慕修然冷眼擡眸看着面前的人,語氣不善,帶着諷刺的意味。
溫辭,安都三品尚書長子,棄養在外多年。
羽麟衛雖然跟丟黑衣人,但朔風和黑衣人會面的酒樓裏可到處是羽麟衛佈下的眼線。羽麟衛聽到他們談話裏說到“安都溫家”。
清元門想查一個人,那還不容易。
“不過本少主還知道了些溫家有關的事,甚是有趣。等念念回來,我可要好好給她講講。”
慕修然話音剛落,便察覺到面前的朔風殺意四溢,畢露無疑。
朔風死死攥住衣衫,心裏已經是驚濤駭浪,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緒快要把他吞沒。
過去他做了什麼他清楚不過,如果慕修然真的查出來……
不,他不能讓南弋知道。否則……否則南弋不會再讓他待在她身邊的!
“慕少主,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慕修然搖着手裏的白瓷玉骨扇,“溫公子,這聰明可不要被聰明誤。”他瞥了一眼朔風的胳膊:“溫公子當初自殘胳膊的苦肉計……念念那麼聰明,她怎麼會不知道。”
“我是念念唯一的親兄長,不知溫公子何來的自信……想同我爭念念的偏愛。”
慕修然慢慢起身,眸色冷淡,居高臨下看着朔風:“本少主給你兩條路,要麼老實收起不該有的心思,安安分分。要麼……本少主不介意花些手段送你走。”
敢算計到他和念念的頭上,還真當他這個少主是白當這麼多年麼。
朔風黑眸陰沉,聽着慕修然一字一句對自己的威脅,他直直對上慕修然的視線,雙方之間風雲暗起。
“勞煩慕少主操心,我一定……本本分分。”
慕修然微微摩挲着手裏的玉骨扇,走到朔風面前,俯身低聲道:“念念她,也絕對不會喜歡上你。因爲……你配不上。”
話音剛收的一瞬間,只見慕修然手執玉骨扇,近處的粗樹幹剎那間被斬成兩段,沉沉砸在地上。
慕修然走後,朔風靜靜坐了許久,茶水早已經冷透。
遠處山腳下的清元鎮綿延不絕,熱鬧非凡。可這麼熱鬧的地方,沒有一處是他的歸處。
他就只有南弋了。
朔風緊閉上眼睛,深深壓住心裏的怒氣和不甘,擡手狠狠捶在石桌上,頓時石桌上的茶杯紛紛碎裂,石桌被砸開裂紋,茶水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