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遠處,親眼看着朔風走進一處勾欄,不知是做什麼。
而朔風臉上的面具並未摘下來。
南弋猶豫着,沒有跟上去。
她赤紅色的衣裙過於扎眼,瓦舍勾欄中人幾乎無人穿着紅色。她怕朔風發現自己。
朔風他到底藏着什麼祕密?
可她心裏明白,朔風始終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告訴她。
例如當初溫家鄉下莊子火災一事,尤其是那個孩子的死,朔風到底隱瞞了什麼?
例如慕修然告訴她的,朔風在清元門萬客行見的人是誰?朔風見的黑衣人又是誰?
許多事,禁不住細想。
祕密的背後藏着許多不爲人知的真相,而朔風不想告訴她的都是什麼真相呢?
一炷香的功夫之後,她看到朔風從勾欄人羣中走了出來,腳步匆匆,朝着城南的方向而去。
然而讓南弋跟了上去,讓她未曾想到的是,朔風最後去了容家驛站,在驛站不遠處的茶館裏坐了半個時辰。
*
南弋提前回了無涯居客棧,召來衛遷。
她吩咐衛遷帶幾個羽麟衛去城西瓦舍勾欄去查探有無異樣,另外,她特意提到了要留意帶着面具的男子。
猶豫些許,她還是沒有提到朔風的名字,然而她心中對於朔風的疑惑越來越多。
另外她吩咐道:“若是這幾日有汝南邢家人上門找事,你和章久把清元門的名頭掛出去。對方若是還想找事,那就來一個打一個,全當給你們活動活動筋骨,有什麼事本少主擔着。”
“是。”衛遷應道。
此時,朔風從外面推門而進,臉上摘了面具,手上拿的也不是破淵劍。
看到南弋,他欣然一笑,似乎有些意外。
“你回來了。”
他的語氣像是在歡迎她回家,也像是等候了許久。
他如今乖巧乖順得像是她剛撿到他的時候一樣。
衛遷退了出去,整個客棧大堂只有南弋和朔風兩個人,頓時清冷了許多。
“今天也去劍客堂了嗎?”南弋似乎隨意問道,可眼神卻依舊停留在朔風身上。
朔風走近,習慣性地給南弋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只是他低頭倒水的時候,無人能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今日去了劍客堂待了半個時辰,聽聞城西市集熱鬧,便去逛了逛。”朔風道。
南弋聽後眸色一暗,心底的懷疑依舊未散,面上卻並未表露出來。
城西市集與瓦舍相隔數條街,她跟在朔風身後沒有看到他去。
朔風在撒謊。
“你好不容易回來,不如留下喫晚飯吧,今日我下廚。”朔風說話帶笑的時候,那雙桃花眼變得脈脈含情,深沉凝視。
“朔風,你這幾日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南弋看着朔風的神情,試圖找出他真正的想法。
沒想到朔風突然低低輕笑出聲,眉眼越發生動起來,可那笑容底下卻藏着寒意,直入他心底。
此時手中的破淵劍越發沉重,他用力握緊了些,卻依舊掙脫不開籠罩他的束縛感。
南弋只見朔風面含笑意,將手中的長劍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朝着她走近。
“不是我瞞着你,是我沒有機會告訴你。因爲……你去了別的地方。”
去了別人的身邊。
“所以,南弋想聽什麼?我可以把我這幾日做的事都講給你聽,好不好?”
南弋看着朔風神情有些異樣,微微俯身朝着自己壓了過來,眼底有遮不住的渴望。
她皺着眉頭剛要起身,朔風卻突然俯身將她困在椅子上,也困在他的面前。
一股淡淡的薰香撲面而來。
薰香?可朔風從不用薰香。
“可是你也瞞着我很多事情,不是麼?公平起見,我也想知道。”
“我不在乎危險,我只擔心我什麼都幫不了你,害怕離你越來越遠。你忘了嗎?我認你爲主的。”
南弋擡眸對上朔風深不見底的眼神,心緒複雜。
“朔風,你可以考慮新的活法,爲自己而活。”
朔風有些慌了,瞳孔驟然一縮。耳畔微鳴,以爲是錯覺。
“你是要趕我走嗎?”他語氣急切,面色頓時一白。
南弋看着朔風離自己越來越近,從椅子上起身離開他的圍困。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轉身看向慌亂的朔風,平靜而帶着真誠道:“人生天地何其廣,你不需要一直待在我的身邊,那樣會困住你。”
“不!是我願意!”
朔風連忙拉住她的衣衫,滿是無助,眼角泛起淚光。那雙含情的桃花眼更能引得別人憐愛幾分。
“你若是不要我,我……什麼都沒有了。”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我不會瞞着你了,真的不會了。”
“求你不要生氣,更別不要我……好不好?”
南弋久久未曾言語,最後只輕嘆了一聲。
看着朔風微紅的眼角泛動的淚光,她終究心軟了。
也罷。
“有些事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我從前是太子殿下的影衛,此番回京我只想從君燁手裏救出我的朋友。盛京險惡,我本不想把你牽扯其中,故而沒有告訴你。”南弋開口道。
朔風聽後卻道:“我不在乎的,我想幫你。”
可這句話說的不知是說給眼前人聽,還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這幾日我只是無聊纔在城中四處走走,聽聞城西瓦舍有幾位隱於市的劍客,所以想去拜訪而已。”
“你若是不信,可以讓羽麟衛跟着我。”
“那你爲什麼去容家驛站門口?還戴着面具?”南弋狐疑地問。
朔風心下一愣,眼中滿是意外,可眨眼間的功夫便神色如常,僞裝得極好。
“此事有些……難於說出口。前幾日在劍客堂打贏了一個人,可那人纏上了我,非得……許我終生。我被纏得煩了,這才戴着面具出門。”
“我出現在容家驛站附近,只是因爲那家茶館茶果子聽說好喫,不成想今日沒有售賣。”
“就是這個原因?”南弋猶豫而又懷疑。
朔風輕笑道:“那茶館老闆娘本也是劍客,看我在劍客堂便同我商量個事。”
“何事?”
“讓我只坐在茶館喝茶,每日便會給我三十文。”
“???”南弋懷疑自己的聽到的話。
“那老闆娘說我能給她招攬生意,有不少……姑娘上門。我覺得不妥,還是戴上面具。沒成想來的姑娘也不少。”
“……”
這生意還能這樣做?
南弋對於朔風所說的看似不合理又合理的理由既相信又不相信。
然而就在她垂眸猶豫的時候,卻看到朔風的鞋邊染上了幾顆血珠子,顏色鮮豔,想來是今日剛染上去的。
她是丹師,聞藥識香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她方纔聞見朔風身上的薰香有些混雜,就像是香料店裏混着的香味一樣,也像是……故意染上去的。
而這香味……是爲了掩蓋身上的血腥味麼?
*
暮色四合的時候,朔風看着南弋離開了客棧,門外天邊晚霞滿天,讓人不禁多看幾眼。
走之前,南弋吩咐門外的衛遷去查朔風以及朔風的話。
而現在無人大堂之中,朔風看着南弋消失的身影,勾脣陰惻一笑。
原來她有那樣的過去,她來盛京是爲了救出朋友。
突然,他心底暗暗有了打算。
他想到了如何做,才能讓南弋徹底恨上君燁。
餘暉落盡的時候,朔風低聲笑了出來,像是迎接黑暗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