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堂外,福安託着下巴看着面前的這盤棋局,那眉頭皺得都快夾在一起。
對面的鶴驚寒一身竹青色衣裳,左手拿着一本醫書細細看,不急不慢。
福安糾結許久後終於落了一子。
鶴驚寒看了一眼,“確定?”
“手,手滑。”
這已經是福安第三次收回棋子,幽幽嘆了聲。
“執棋者不可外露心緒,不可被旁人窺探心跡。”鶴驚寒說道,“小小年紀,嘆什麼氣。”
“鶴大哥,你不懂。”
小小的年紀,有大大的煩惱。
鶴驚寒拿着書敲了下他的頭,搖頭笑了笑。此時谷塵從外面進來,手裏還拿着一根魚竿。
“回來了?”鶴驚寒擡頭笑着,“師父讓你買魚竿,你還真買了。”
福安嘀咕了一句,“釣不上來魚還怪魚竿,明明就是他自己不行。我就不信,十幾根魚竿還釣不少來魚。”
“你要這般說,師父該傷心了。”
“鶴大哥你就慣着老頭,他讓我挑糞水的時候可惡毒呢!”
“誰讓你不好好看經書,總是趁着師父不留神踩了他的藥。”
“……”
谷塵默默走到鶴驚寒身邊,掃了一眼棋局。鶴驚寒的白子,眼下佔了上風。
他執起一黑子落在一處,破開了白子的包圍圈,眼前的局面豁然開朗。
“走得不錯。”鶴驚寒放下手中的醫書,目光清淺落在谷塵身上。
“鶴大哥,你詐我!我剛纔明明也走的這一步!”福安睜大眼睛。
“此番便是要告訴你,兵不厭詐,願者上鉤。”
谷塵聞言,對上鶴驚寒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緊接着,他從棋簍裏重新拿出一黑子,落在白子的領地之中。
“是,願者上鉤。”
福安那眼睛越發睜得大了,目光在眼前兩人身上來回轉悠,一股腦子的話被憋在嗓子裏。
累了。
小小的年紀,不懂什麼是愛。
他十分配合地將位置讓給了谷大哥,決定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少。
他在很多地方“無意間”撞見過他們二人,書房裏,藥房裏,樹林裏,小河邊,樹上,還有……
不能回憶,千萬不能回憶。
谷塵坐下同鶴驚寒下棋,見福安準備離開,便道:“半個時辰之後扎馬步練功。”
福安:“……”
快樂都是你們的,上課都是我的。
*
時隔兩年再一次進入子霄谷,南弋說不清楚自己心底是什麼感覺,只是過於平靜。
站在半山腰入口,她俯瞰着子霄谷全貌,恍如隔世,似乎一切都如同她初至那時一般。
三圍山崖之上被生生鑿出上下四層之多的石室,上下飛棧相通,互相通行。那山崖之前是一座座高樓,飛檐如燕,直指天空。那最中央的亦是最高的臨風樓,站在樓上,可以將整個千機山的風景都收入眼底。
東面隔着一座小山,後面便是學莫堂,夫子的竹舍便在學莫堂的後山上。在往東南處一路輕功行至半個多時辰,便能到玉鳴山的地界。
去玉鳴山的路,她至今都記得十分清楚。
這荒無人煙的深山之中,竟然藏着這麼一塊不爲世人所知的地方,簡直不可思議。能夠建造設下這麼一處隱蔽之地的人,其手中擁有的權勢以及財勢,這天底下恐怕都屈指可數。
這裏同清元門地盤廣闊的出月原雖不能比較,卻也毫不遜色。
“呦,人都到了。”
夜煞此時出現在不遠處,身後跟着不少的夜衛,微微勾着嘴角。
除卻夜煞之外,所有夜衛皆身着一身玄色暗紋衣裳,擡手壓在身側的長劍上,每個人身上隱隱帶着無形的殺意。
簫瑜和章久無聲對視一眼,自然察覺到了這些人的不同之處。
南弋靜靜地看着數年未見的夜煞,眸色幽深。許是從前做了太久的殺手,如今重新回來,心底生出久違的躁動,那是身爲殺手剋制不住的反應。
子霄谷,依舊是從前的那個子霄谷。
“幾年不見,你身子骨還是這麼硬朗。”夜煞看着夜釗道。
夜釗眼神冷冷地看着夜煞,“我等奉主上之令回子霄谷。”
“主上之令我早已收到,豈能懈怠半分。”夜煞的目光從夜釗身上離開,這才終於看向一旁的南弋。
他的視線如同山中的野狼,帶着十分濃重的攻擊和危險,從頭至尾將南弋打量了個遍,嘴角勾起莫名的弧度。
“主上之令,讓我等恭候……慕氏少主。”
“恭候”二字,夜煞將其壓得極重。他這般說着,卻是微微揚起下巴雙手背在身後,那身後的影衛露出威懾的氣息來。
夜釗見狀,冷冷出聲警告了一句。
“主上有令,見慕氏少主猶如見主,不得放肆。”
夜煞接下了他的話,忽然笑了笑,“自然。”
他擡手微微俯身行禮,朝着南弋一拜,“我等恭候慕少主。”
“這禮,夜煞大人行得倒是勉強。”南弋揹着手,上前一步。
“既是如此,這無用的虛禮夜煞大人也不如免了。”
夜煞收回手,擡眸幽幽看着她。
南弋似笑非笑,又上前一步,目光卻是看向那廣闊的子霄谷之景。此時陽光大盛,那日光灑滿了整個子霄谷和千機山。
“夜煞大人既然已收到他的命令,自然清楚該怎麼做。接下來的日子,還要勞煩夜煞大人好好安排配合纔是。”
夜煞的臉色越來越黑,眼神一直盯着南弋。
他怎麼也想象不到,她作爲一個子霄谷出去的影衛竟然有膽子有本事假死逃跑,連無殤毒她竟然都有本事解開。
可夜煞活了幾十年都沒想到,他們的主子竟然會喜歡上她,一再放低底線,甚至不惜與她結成婚約。
這無異於拿了把刀放在別人的手裏,親手讓那人抵着自己的命脈!
夜煞緩緩勾脣,目光流轉在南弋和簫瑜、章久三人身上。
“來者是客,我等一定爲慕少主安排妥當。不過提醒一句,慕少主可別忘記自己要做什麼。”
南弋側首看了一眼,“夜煞大人放心,本少主知道這裏的規矩,不該聽的不該看的,自然不會聽進去看進去。至於本少主要做什麼,夜煞大人操心得……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