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裴有文帶着現場十幾名理學派官員和蘭山書院的教習對着趙諶竟然直接跪了下去。
按照這年頭的慣例,這些理學士大夫即使面對皇帝都不用跪的,即使趙諶如今在金城這邊其實跟皇帝沒有什麼區別,但這些人行如此大禮,還是非常少見的。
當然,這一幕落在劉廣平等人眼中,卻無疑於理學派的垂死掙扎。
趙諶看着裴有文等人,嘆了口氣,沉默半響,道:“裴老所言甚是……而本王自有海納百川之胸懷,雖立格物之派爲官學,但理學派能有今天這般聲勢,自有可取可用之處。”
裴有文等人聞言,禁不住渾身一震,然後便欣喜若狂,他們本以爲經過今天這事之後,理學派會被自家王爺徹底禁絕,剛纔行跪拜之禮其實也沒有抱多大希望。
卻不料自家王爺竟然輕易便接下了他們的請求。
因爲太過失望和絕望,便沒有抱多大希望,如今趙諶突然給了機會,反而讓裴有文等人大爲意外,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而趙諶不等裴有文等人說什麼,便繼續說道:“本王若是沒有記錯的話,理學派一脈,往前溯源,其實不止是二程創立的洛學,還與關中張載創立的關學有很大關聯,而本王麾下宋子軒、韓生、杜成孝他們其實都是橫渠門下,且這些人對格物之道接受認可得極爲順暢迅速,裴老就沒有想過爲什麼?”
裴有文聞言,愣了一下,道:“王爺所言甚是,理學一脈與張載所創立的關學的確頗有淵源,甚至理學中一些學說觀點都取自關學。
但宋大人、韓生和杜大人他們之所以如此快的接受格物之道,老夫以爲這與他們橫渠一脈已經成爲散沙,失去橫渠傳承有很大關係。”
趙諶不說話,而是看向一旁的杜成孝和宋子軒。
宋子軒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裴有文,淡淡說道:“裴山長此言錯了。
其一,我橫渠一脈並不是已經成爲散沙,只是我們向來重實事,不重學說之爭。裴山長難道就沒有注意到我橫渠一脈來到王爺麾下的學子,如今無一不是獨擋一面之人,且政績普遍比其他官員要強上一籌嗎?
其二,我橫渠一脈的傳承並未失去,先不說橫渠書院在關中橫渠鎮繼續招收學子,培養儒者,只要我等在一日還在王爺麾下爲官,且將所學用在治國治民上,便是我橫渠關學一脈傳承發揚光大的表現。”
宋子軒話音落下,裴有文等理學派之人的臉色便變得異常難看了。
沒辦法,因爲宋子軒所言都是實話,他們理學派學說理論精妙,但在做實事、當官爲民上在金城王麾下表現實在是平平無齊,甚至前一段時間宋子軒帶領監察司查貪腐,被查辦的官員中理學派的佔了至少有三分之一。
而你們理學派明明有一些學說取自我們橫渠關學,卻反而因爲此事對我們關學一脈更要趕盡殺絕,這二十多年以來,我關學橫渠一脈參加科舉只有宋子軒師兄一個進士,你敢說不是拜你們理學派所賜。”
相比宋子軒剛纔只是打臉的話,杜成孝這些話便有了一些攻擊性,而裴有文若是一個沒有原則的小人,此時自然是一口否定,而杜成孝所說的事情也沒有什麼證據。可問題是裴有文的確是一名君子,且他深知杜成孝所言是事實。
所以,一時間裴有文臉色越加蒼白,一臉苦澀,但卻也被杜成孝說得沒辦法反駁。
甚至裴有文一想到理學派往日趕盡殺絕的做派,再一想自己剛纔帶人讓王爺不能棄理學與不顧,而王爺輕易便答應下來。而換位思考一下,理學若是成爲官學,必然不會給其他學派半點活路。
想到這裏,裴有文心中越加愧疚,心頭對理學的信仰和堅持也隱隱有了一絲不穩的跡象,渾身輕輕顫抖不已。
趙諶見杜成孝和宋子軒將裴有文已經逼到了死角,裴有文的狀態貌似也很不好,隨時都有可能吐血昏倒,但他有一些話壓在心底很長時間了,此時卻有些不吐不快。
所以,他也緊接着說道:“裴老,本王一直有一件事情心生疑惑,還望裴老解惑。”
王爺當面相問,裴有文雖然此時心神動盪、心如亂麻,但還是打起精神,道:“請王爺說出心中疑惑,老夫自會全力給王爺解惑。”
趙諶道:“本王當日從汴京城往金城立藩,途徑關中時,特意繞道前往橫渠鎮,並且將杜成孝和韓生他們一百多名學子費盡心思帶到金城,後面派人百般保護宋子軒一族人,這其中固然是因爲本王當時麾下缺文官文人可用,但卻也因爲一句話,裴老你可知這句話是什麼?”
若是以往,以裴有文知識淵博和心智反應,多半是立刻能夠想到這句話是什麼。
但是,如今裴有文心緒已亂,卻是一時想不起來趙諶到底指的是那句話,而這句話與關學橫渠一脈又有什麼關係。
趙諶此時卻已經一臉肅然,朗聲道:“張載曾發下大宏願,且一直以這四句話爲準則去要求橫渠一脈弟子門人,直至今日今時。”
話說到這份上,裴有文即使心緒再亂,若是還沒有想到這四句話,那真的還不如從城頭跳下去、且頭着地,直接腦袋開花碰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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