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日辰的眼睛裏充斥着迷茫，他的視線落在了顧赤堇身上，但又好似沒有在看着他，他嘴脣動了動，喃喃的吐出幾個字。
“父皇……”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輕的彷彿是一股氣，很容易就會被人忽視，但是屋內的人都聽到了，常年習武的人終歸是在洞察力的方面有優勢的，顧赤堇面不改色，平靜的看着顧日辰。
顧日辰大抵是瘋掉了，落在了阿倫洛桑和郢女的手中，定然是受盡了折磨和摧殘喫足了苦頭的，這苦頭不一定來自於肉體，更多的應是精神方面多一些，看他現在的樣子，連人都不認得了，顧赤堇說不出心中的滋味，沒有解恨，也沒有同情。
他們雖然是血緣上的兄弟，實則連仇人都不如，勢均力敵的勁敵是會讓人生出惺惺相惜的情感的，譬如說漠北已逝的那位滄瀛王背後的人，與他對壘的時候，顧赤堇也曾有過若不是他二人立場不同，或許能成爲摯友的想法。
但是，對顧日辰，顧赤堇沒有這樣的念頭，雖說看起來這些年在大麒朝堂上，太子之爭是他和顧日辰膠着的狀態，但在顧赤堇眼中，實則是顧日辰一人如同跳樑小醜一樣蹦躂，他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他幾乎用了全部的力氣去同自己爭奪自己根本看不上的東西，實在是可笑也可悲。
顧赤堇曾經羨慕過顧日辰，他有母親爲其規劃，有父皇庇佑，這些都是他不曾擁有的，但是那羨慕也只是剎那，似流星一般短暫。
真正讓顧赤堇嫉妒顧日辰的地方，是阿蘇，顧日辰憑什麼得到了阿蘇的青睞，他憤怒也悔恨。
當初阿蘇來京城的時候，也曾是像自己表達過善意的，如同她對每一個她認識的人一樣，當時的顧赤堇因爲阿蘇不記得自己了而感到酸澀，一時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大抵是那種面無表情的冷漠模樣澆滅了阿蘇的熱情吧，一念之差，便叫阿蘇疏遠了他，被顧日辰的花言巧語哄騙到了身側，讓他悔恨了許久。
這是他唯一一件會後悔的事情。
現在看着這樣的顧日辰，顧赤堇連曾經因爲許白蘇而產生的那滔天的嫉妒也沒有了，他眼神冷漠的彷彿是在看陌生人。
顧日辰瞧着顧赤堇不理睬他，有些焦急，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要去夠顧赤堇，他的身上沒有什麼嚴重到致命的傷，可是他的狀態竟像是入了膏肓的病人一樣，僅是擡手，又好似耗盡了他大半的力氣。
“父皇，兒臣好想你……”
平心而論顧赤堇的長相與大麒皇帝相似的地方不多，他的外貌更多的像她的母親穆阮靈，但是不知道神志不清的顧日辰是如何能夠將他錯認成他父皇的。
忘憂跪在那裏，看着曾經自己主子現在的模樣，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又無比的慶幸，慶幸當初自己選擇站在瞭如今的太子身邊，否則他的下場會是如何他不在乎，但是他的妻兒沒有了他，他不敢想象他們的生活會過得如何。
剩下屋子裏的人都算得上是顧赤堇的人，本來所在的並不是同一個陣營，對顧日辰的態度沒有上前去補上兩刀就算是好的了，又怎麼能指望着說讓誰來同情他呢。
顧赤堇凝眸，墨色的眸子裏是比墨色更深的幽暗，他一言不發，手底下的人也不敢妄言，還是林山虎在顧赤堇身後輕聲問了一句。
“太子殿下……”
林山虎思索半天也不知該怎麼稱呼這位前太子，於是他頓了一下，在屋內其他人的余光中繼續說道。
“……此人，應該如何處理？”
“再等等。”
至於等什麼，顧赤堇沒說，即便是林山虎也沒敢再問。
顧赤堇右手的拇指緊扣着食指的指節，他深知不能自己動手了結了顧日辰，雖然他真的很想這樣做，但是他和阿蘇的感情好不容易見到了起色，他好不容易在阿蘇那裏得到了反饋，他不能允許任何能夠使他們之間出現嫌隙的可能。
可是他又很想知道，如果，如果阿蘇知道他要對顧日辰動手呢。
如果那樣的話，阿蘇對他那點淺薄的愛意還會剩下多少呢，或者說直接徹底瓦解。
他的內心正在經歷一場激烈的鬥爭，一方面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規規矩矩的繼續維持着他和阿蘇現在的關係，讓顧日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且不經他之手的辦法有太多了，他真的不必要親自動手。但另一方面，他的情感又告訴他，阿蘇說過愛他，他從小到大從未被人堅定的選擇過，他真的像知道，他的一生摯愛之人能不能夠在顧日辰和他之間，堅定的選擇過他一次，他要的真的不多，在顧赤堇的心中，如若許白蘇沒有因爲顧日辰的死而要放棄與他的婚姻關係，無論她爲了顧日辰傷心多久難過幾何，他都認定那便已是阿蘇選擇了他了。
“林佐領。”
“屬下在。”
林山虎沒想到，他這一生還能再從顧赤堇口中聽到林佐領這三個字，這不禁讓他想起當年和顧赤堇一起並肩作戰的日子，顧赤堇的這一生呼喚，差點讓他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在自己兒子面前掉出眼淚來。
“麻煩你幫我跑一趟，去告訴太子妃……”
顧赤堇的眼底一片死寂，帶着孤注一擲的死絕。
他是一個理智的人，但是他此時此刻，偏要想任性一把。
他輕輕擡手，指着匍匐在地上的顧日辰平靜的輕聲說道。
“去告訴太子妃，我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