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顧赤堇都聽不到,也感受不到。
他看着牀榻上的人,因爲奔跑着急而泛紅的臉色瞬間變得和許白蘇一樣煞白。
“赤堇啊,過來看看白蘇。”
許神醫低緩的話語將顧赤堇的神智漸漸拉回來,顧赤堇不知道自己的雙腿是怎樣挪動的,似乎只是瞬息,又似乎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許白蘇的牀邊上了。
他的手指輕輕地拂過她的眉眼,她臉龐上的每一個線條,她微抿着的嘴角,然後落在她的脖頸之上。
手指下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跳動讓他高懸着的心短暫的落了回去,他輕輕的吐了一口氣,還活着,就好。
“白蘇受到了驚嚇,影響到了腹中胎兒,我盡全力保住了她們母女,接下來的日子一定要讓阿蘇臥牀靜養,千萬別再讓她受到任何刺激了。”
許神醫的話語很是沉痛,方纔見到許白蘇的那一瞬間,讓他恍若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個時候,他沒能夠保住許白蘇的母親,如今,他害怕自己同樣保不住許白蘇。
他蒼老的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緊緊的皺在一起,常年行醫,他行鍼的那雙穩若磐石的手不受控制的抖顫。
他不敢下針,做了一輩子醫者,被人叫了半輩子“神醫”的他,竟然連一根小小的鍼灸針都握不穩了。
因爲,毫釐的偏差,都有可能讓他失去他的小孫孫。
當年他醫術不精,讓遊兒英年喪妻,遊兒離開後,讓他中年喪子,到老了老了,他怕他又要親眼看着他的小孫孫帶着他的小重孫女離開自己。
好在,他這一次,沒有失誤。
他瞧着牀榻上失魂落魄的男人,心中不免喟然。
他原本是要狠狠的打罵顧赤堇一頓的,他當初是如何同自己保證的,他說他會給他的小孫孫最好的愛,會好好的保護她,可是結果呢。
他的小孫孫有孕的時候,他作爲丈夫不在身邊,他同時是大麒的太子,是深得人心的少年將軍,他揹負着國家和百姓,他雖然怨他,但是看在那一封封從邊域傳回來的心,看在那字字句句裏面的關切和疼惜,他選擇了原諒。
可是這次呢,他就這樣給他的小孫孫一個人丟在了府中,他的小孫孫當時是該有多無助啊,他的小孫孫是那樣開朗活潑的孩子,她是得經受了多大的驚嚇纔會被嚇暈過去的啊。
他不敢想,因爲光是想想,就讓他恨不得叫人拿來筆墨讓顧赤堇寫下一封和離書然後帶着他的小孫孫回家。
他家中的金銀細軟那樣多,如何不能夠養得起她們母女倆了。
可是,許神醫還是心軟了。
因爲他在遲來的顧赤堇的身上,看到了和自己方纔一樣的恐懼、恍然、絕望……
他知道,眼前這個少年,他對許白蘇的愛,不比他的少。
其他人看着許神醫離開,也陸陸續續的跟着走出了房門,芍藥最後一個出來的,她將房門合上,像從前還是許白蘇的小侍女的時候那樣,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守在門外。
五花和七花看到後,連忙上前要把芍藥替換下來。
“芍藥姑娘,您如今已是女司總管了,這守門的活怎麼還能讓你幹呢。”
芍藥擺擺手,臉上掛着的是新學會的已經習慣使用的禮貌但疏離的微笑,可是語氣裏還是從前的一片赤心,她說。
“無論何時,我都是小姐的侍女,我想在這陪着小姐。”
孫柃聞言回頭,芍藥朝着她行禮。
“貴妃娘娘,臣向您告假,待小姐醒來後臣再回去覆命。”
“嗯。”
孫柃點頭,她發現自己有的時候也會羨慕芍藥。
因爲她也比他自由。
房間內,顧赤堇的手撫在許白蘇的臉側。他目光沉靜,有一種歷經浩劫之後的滄桑,但是平淡又祥和。
“阿蘇,還好,你還在。”
當他站在門外看到她面無血色的躺在那裏的時候,他心裏涌上了一陣強烈的刺痛和後怕。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把刀子在他心臟剜肉一樣疼痛,疼得幾乎讓他窒息,幾欲發狂。
他真的差一點就崩潰了,如果不是身體裏還殘存着一絲理智支撐着他,他恐怕早就失控了。
他無法想象失去許白蘇之後會發生什麼,更無法想象這個世界沒有了她的話,自己還要怎麼活。
他的世界好不容易有了亮光,他完完全全的得到了阿蘇的愛,他們即將有一個和阿蘇一樣可愛的女兒,他無法接受再次回到黑暗之中去。
他的淚水掉落在許白蘇的臉上,他趕忙用指腹去擦掉她臉上額水珠,可是越擦越多,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麼能哭,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原以爲自己不會哭的。
淚水擦不淨,他索性不擦了,他的聲音嗚咽,像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一樣,他哭着問許白蘇。
“阿蘇,你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啊,你看看我……”
許白蘇在夢裏,聽到有人叫她。
她努力睜眼,看向前方,模糊中她好像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但卻又很模糊,她看到了那雙深邃幽黑的瞳孔,像海洋一般遼闊神祕。
她想伸手去觸碰他,但卻怎麼也夠不着,最後只能無助地看着他,心痛如絞,她想大聲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是光看那個模糊的影子她都覺得好心痛。
她的四周好多聲音在盤旋,她能夠清晰的分辨出哪個聲音是屬於誰的,他們來自顧日辰、溫舒絨、祖父、芍藥、黑鷹、阿倫洛桑、赫連訇……
但是,他們都不是他,都不是那個蕭條着站着就這樣看着都覺得很悲傷的他。
他喚她,他叫她“阿蘇”。
可是她不知道他是誰,她覺得她應該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