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州怪談 >第6章 疑心
    翌日天不亮,荀娘半夢半醒間,就聽得杏兒俯在她耳旁輕聲說了一句。

    【夫人,咱家郎君來瞧您了。】

    九月的空氣已經凜冽了起來,杏兒一身寒氣,衝得荀娘直皺了眉,她支起身子,【清乾來後院了?】

    杏兒笑着點點頭,忙伺候着荀娘梳洗,自打小郎君被抱去了大房,荀娘心疼,便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只需在初一、十五時來露上一面。

    今日破了天荒,是小郎君頭一次不請而來,荀娘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上次那件水青色廣袖襦裙別再穿了,清乾喜歡我穿得端莊,髮髻得梳得細緻齊整,快,快些,別讓清乾等厭了。】

    【讓小廚房預備些早飯,這樣早,準沒有用早膳。】

    杏兒口中連連應着,笑着窺向鏡中人——荀娘臉上還未搽什麼胭脂,卻早已是一派擋不住的喜氣盈盈。

    半盞茶的功夫不到,荀娘三步做兩步,急急趕到了正堂。

    正堂之上,卻不見沈清乾的身影,秋風打着旋兒吹進屋裏,帶進來一片枯黃的落葉。

    沈清乾身邊的阿福瞧見荀娘,快步走上前來行了一禮。

    【昨日夫人受了大驚嚇,郎君託我來探望夫人,囑咐您好生休息。】

    荀娘怔在原地,似一盆涼水兜頭潑下。

    杏兒急了,【小郎君沒來?】

    【他一早便去了學堂,估摸着傍晚時分才能回來。】

    荀娘點點頭,身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手撐着桌邊緩緩坐下,嘴裏喃喃,【讀書好,讀書要緊。】

    視線滑落,落在阿福腳上,他今日穿了新靴子,緞面玄色,腳下一圈刺繡青雲紋。

    荀娘只覺胸口一滯,像是心臟被人狠掐了一把。

    這靴子是她做的,腳下那圈青雲紋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繡制的,望他榜上有名,自此平步青雲。

    他轉手就賞了下人。

    饒是像荀娘這樣的好脾氣,也登時覺得一股怒氣直衝頭頂,她冷着臉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告訴他,要是忙,大可不必讓你來我這裏惺惺作態!省的擾了沈少爺的大好前程!】

    阿福被罵得不敢言語,縮着脖子行了個禮後,灰溜溜地轉身出了院門。

    荀娘盯着空蕩蕩的門口,氣極之處,反倒生了一絲委屈,手裏死死捏着絹帛,咬着脣,眼淚從眼眶子裏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阿孃。】

    門口傳來一聲低喚,清清脆脆,荀娘擡頭看去,沈幼宜從門框邊探出半個身子來,手扶在門框上,猶疑着不知能不能進來。

    她身穿一件碧青色鳳紋半臂,下套石榴紅暗金雲紋收腰長裙,頭上挽着雙環望仙髻,整個人玲瓏剔透,溫軟無瑕。

    她胸前掛着的那方羊脂玉鎏金如意盤沒來由地讓荀娘想起在夢中,那女人身子被燭臺刺穿,漫天風雪,從她胸口的孔洞處貫穿而來——

    荀娘忽地打了個冷戰。

    那塊羊脂玉鎏金如意盤有手掌大小,盤身通體瑩白,上刻金光神咒,所到之處,鬼妖喪膽,精怪亡形,上頭掛着翡翠串珠,墜在幼宜胸前。

    【若幼宜真是什麼邪祟,不出三日,必將現出真身,化作一灘金水。】

    耳邊響起沈臨豐的話,荀孃的目光落定在幼宜的右手上,纖長細嫩,此時仍無一絲異樣。

    【你先進來,我有些事情要問問你。】

    荀娘強忍着恐懼,擦乾了臉上的淚,招呼幼宜坐在了自己最遠處的次座上,思忖再三,遲疑着開口,【你來時穿的那件破布衣裳,是哪裏來的?】

    【是村裏好心的嬸孃給我做的,我身上衣服破的不成樣子,她可憐我。我沒有錢給她,她說,不妨事,這料子本就是她家爺們兒從田埂裏撿的,不值錢。】

    沈幼宜還學着那嬸孃的語氣,擺了擺手,模樣嬌憨。

    荀娘見着她坦坦蕩蕩的樣子,心中納罕,難道真是自己想得太多?

    那夢做的人頭昏腦漲,自已也許是太過敏感了,更何況有金光咒壓着,這大日頭曬着,沈幼宜面色瑩潤,怎麼看也不像是什麼邪祟——

    【我這身衣服你穿得不合身,喫過午飯,我同你去州橋集市上,找人做兩件新的。】

    荀娘心中稍稍落定,語氣也熱絡了許多,邊說邊從頭到腳打量着沈幼宜,這衣服是從她年少時穿得,幼宜身條纖長,穿起來不是很合身,裙襬晃晃蕩蕩,露出一截如玉一般的光潔的小腿來。

    荀娘目光一滯——

    昨日她親眼瞧着,那巨獸一爪子拍在她小腿上,皮肉翻開幾乎露出白骨,怎麼過了一晚上,這雙腿竟恢復得光潔如新,絲毫看不見舊傷?

    心裏瞬間像是被掏了個空,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順着血液涌衝到大腦裏。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龍女,乾屍,和幼宜,或許從頭到尾,一直都是一回事兒。

    她起初也只簡單地以爲,那龍女被燭臺刺穿了身子,若化成乾屍,必然會有舊傷,可她忽略了一件事,龍女本就不是常人,吸食了人的精血,哪怕斷掉了半個胳膊,恢復如常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不死不滅,循環往生,或許本就是她的詭譎之處。

    這些事,她要趕緊去告訴臨豐。

    【阿孃要去哪兒?幼宜陪同你一道去吧。】

    沈幼宜在身後冷冷地開口,荀娘只覺得脖頸處一股陰風,她一個激靈——不行,不能去找臨豐,這邪祟大概是猜不到她早早就入了我的夢,我已經識破她的真身,若是打草驚蛇,只怕禍事要牽連到臨豐頭上。

    爲今之計,只有將這邪祟誆騙到玉清觀中,由天淳道長降服了她,此事若成,可除心頭之患,若事敗——

    荀娘閉上了眼睛,若事敗,自己便與這邪祟同歸於盡,也斷不能連累了臨豐清乾,還有大哥一家。

    荀娘心意已決,強忍着驚慌對幼宜說,【瞧我這腦子,竟忘了今日是我到玉清觀上香還願的日子,幼宜,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隨我一塊兒去上個香吧。】

    幼宜聞言,面色生疑,卻沒說什麼,點點頭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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