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州怪談 >第36章 番外-顛覆
    宛娘子說的大道理,綰綰抱着膝蓋琢磨了半天,纔將將明白過來一點兒。

    宛娘子爲什麼不幫廉政,是她怕廉政得勢後,狡兔死,走狗烹,但後來廉和的勢力擴張的太大,如果穆家再不出手把局勢平衡下來,廉政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可是——這樣平衡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綰綰皺着眉,【宛娘子,主公總有死的一天,到時候,是阿政還是廉和,總會有個定論的,你總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吧。】

    【快了。】宛娘子擡頭看了看夕陽,太陽緩緩從地平線落下,黑夜一寸一寸地挪上來,【這樣的日子,快到頭兒了。綰綰,你曾經問我,你是不是我的替身,這個問題,你自己想明白了嗎?】

    綰綰沒想到還會抽查,她摳着手指頭,支支吾吾地,【我——我沒想,我是覺得,如果愛他,就該一心一意信任他,阿政他心裏有你,我知道,只是——既然我喜歡他,就一心一意對他好就行了,至於他心裏有沒有我,那是他的事——】

    話說到後頭,聲音越來越小,綰綰不用擡頭都知道,宛娘子此時的白眼兒,大概要翻到天靈蓋上去了。

    【朽木難雕。】宛娘子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轉身出了院子。

    夕陽給她的背影鍍上一層金色,綰綰到死也沒想到,她與宛娘子的“永別”,來的這樣快。

    *

    【安平二年農曆五月初五,郭婕妤病逝,追封孝賢皇后,帝殤,停朝三日,農曆五月十二,親登大相國寺,爲孝賢皇后點燃往生燭。

    是日大火,火勢連天,濃煙三日未散,百姓死傷無數,宣皇后爲救聖駕,親入火海,音容俱毀。

    聖上感其恩情,立廉政爲儲,安平二年末,帝薨,廉政即位,年號安定。】

    史料上寥寥幾筆,彷彿那場火,只是歷史長河中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大火,可是隻有身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場火,燒得整個鄴城如同阿鼻地獄一般。

    女子臉上裹着黑紗,右半邊臉盡是傷疤,猙獰可怖。

    她緩緩走在鄴城街頭,看着年過半百的老婦哭紅了雙眼,雙手在廢墟中挖得鮮血淋漓,末了,在層層瓦礫之下,找到了半塊已經燒焦的殘骨。

    可是,這骨頭到底是不是她兒子的,已經沒有人能知道了。

    她的哭聲飄散在風中,與成千上萬的哭聲匯聚在一起,仿若地獄的吟唱。

    那女子就這樣久久地站在鄴城街頭,睜着眼睛,卻掉不下一滴淚。

    【宛娘,天冷了,與我回家吧。】

    廉政從身後緩緩拉起她的手。

    那隻手觸電一樣地瑟縮了一下,想要甩開,她茫然地看向遠方,口中喃喃,【不!我不是宛娘,我是——我是綰綰——】

    廉政用力握緊她的手,用手臂將她死死箍在懷中,將她的腦袋按進胸膛,在耳邊低聲說,【你是,你就是宛娘,你是我的妻,是宣王朝未來的皇后,我與你終於可以長相廝守了,你不開心嗎?】

    那雙眼睛終於落下一滴淚來。

    她最終,真的成了宛孃的替身,宛娘子在那個黃昏問她的問題,如今終於有了答案,只是這答案對她來說,未免太殘酷了些。

    故事的開頭,大概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郭婕妤去世的那一晚。

    喪鐘敲響時,從皇城之中傳出了廉康的第一聲哭,繼而是跪在外面的廉和,再後來,從文武百臣到鄴城百姓,無不迸發出淒厲的嚎哭。

    那一晚,宛娘拉着綰綰,躲在屋子裏,喝了個爛醉。

    綰綰從來沒見過宛娘子如此失態的樣子,她喝醉了,一腳踩着凳子,一手叉腰,破口大罵。

    【皇帝老兒裝什麼裝!愛?他知道什麼是愛?人家跟了他幾十年,連個皇后之位也捨不得給,他怕什麼?他怕她那個手握兵權的哥哥,怕將來這天下,成了郭家的天下!】

    【如今人死了,在牀前擠出那麼兩滴尿,呸!他也配!什麼東西!】

    綰綰握着酒壺,夾着油菜的筷子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就這麼張着嘴,敬佩地看着宛娘。

    罷了,宛娘仰頭灌下一口酒,對綰綰說,【你記住,男人啊,最會演戲了——】

    說完“砰”地一聲,頭磕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那天,她也喝醉了,迷迷瞪瞪間,她記得好像聽到宛娘子問她,【綰綰,你還愛廉政嗎?】

    綰綰想了想,點點頭,但又搖了搖頭,她自己也不知道,【阿政讓我難過,但宛娘子從不讓我難過。阿政嫌我笨,什麼都不說,可宛娘子——也嫌我笨,卻願意解釋——】

    【綰綰,以後沒有我教你,很多事情,你得自己動腦子,明白嗎?】

    綰綰頭一歪,睡了過去。

    郭婕妤歿了,皇帝老兒痛苦得很,連朝也不上了,廉政爲盡孝心,連夜與宛娘子收拾好行裝進了宮,以盡孝道。

    他們在宮中一住就是七天,綰綰閒來無事,便也拿起宛娘子牀頭,最愛看的那幾本書,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仔仔細細地看。

    她看着看着,忽然很想宛娘,手指拂過書脊,目光緩緩落在封皮上,【兵法】兩個字,看得她頭疼。

    宛娘子的腦子裏,日復一日,都在想些什麼呢?

    郭婕妤頭七的前一天晚上,廉政回來了,他趁着夜色瞧瞧潛進屋子裏來,抱着綰綰,問她,【如果我現在,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你會不會幫我?】

    【什麼危險的事?非做不可嗎?】綰綰被他問的發慌,【宛娘子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廉政神色一冷,他攥緊綰綰的肩,【宛娘子?你怎麼口口聲聲只知道宛娘子?綰綰,我與她如果只能活一個,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廉政的眼神這樣黑,這樣冷,綰綰被他嚇蒙了,【爲什麼呢?爲什麼要讓我選——】

    【綰綰!】廉政瞪着眼睛,雙手掐的綰綰生疼,【我說過,我只有你了!你明日不幫我,我就只有去死了!綰綰,你不想我死的,對不對!】

    【我當然——不想你死——】

    【好!那明日,穿着這身衣服,到大相國寺去,你記得——保廉康活,讓宛娘死。】

    綰綰的心涼了半截,她看見夜色之中,廉政遞給她的包裹裏,裝着的,是宛娘子的衣服。

    綰綰——宛宛——

    原來她真的,從頭到尾,都是替身,只是——

    宛娘子說的對,廉政的心並不放在男女情愛上,所以,她這個替身,不是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替身,而是要她代替宛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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