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州怪談 >第123章 變化
    阿妄將安川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蕭城後,似是心情大好,招呼着左右大都尉隨他一同策馬去城門口清點軍糧。

    蘇南書目送他走遠,一回頭,就見着蕭城背手立於身後。

    【我想聽聽你的解釋。】蕭城看着她,【你爲什麼會在安川,會在呼蘭若阿妄左右?】

    蘇南書擡起眼睛看向他,【當初你一走了之,何曾給過我什麼解釋?】

    蕭城走近她,【中秋集會的那盞燈,你還記得麼?】他垂下眼睛,【那盞燈在州橋燃了兩天兩夜,後來燈芯燃盡了,叫人拽下來扔了,那一天的瑩瑩滿月,現如今再看,也只剩下一弦。】

    【南書,你喜歡的那個恣意沙場的明媚少年,他的人生,就如同這月亮一樣,並不會一直恣意自由下去。他總會在有一天,發現很多事情,無可奈何。】

    蘇南書很驚詫於聽到蕭城說出這樣一番話,在她的印象中,蕭城該是無所不能的,他在明樓爲老兵出頭,爲了一隻簪子單槍策馬,虐殺蠻奴,這樣的蕭城,怎麼會有那麼多無可奈何呢?

    【當時,蠻奴聯合西北衆部族,封鎖大楚北部邊境線,以此爲要挾,要大楚交出外祖,我能怎麼辦?像我以前一樣,扛槍上馬,殺出一條血路嗎?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死了,你該怎麼辦,外祖該怎麼辦?】蕭城笑了,【戰死沙場對我而言,或許真的比現在,要痛快得多。】

    蘇南書恍然想起,在藥園暢飲的那一晚,柳虎充滿希冀的眼神,他問自己,【姐姐——連呼延庭都不怕,一定——也不怕段家的,對嗎?】

    他覺得那個天賦神力的蘇姐姐無所不能,他同樣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蘇南書如今已是窮途末路的一隻妖,她守不住任何人,甚至於都無法殺掉任何人。

    這又何嘗不是她的【無可奈何】?

    【那你或許,應該問問我的意思,倘若,我願意與你一起——】

    【南書,】蕭城打斷她,【你孤身一人來安川時,爲什麼沒有帶上霜降與虎子呢?他們難道就忍心丟下你一個人嗎?】

    蘇南書怔了怔,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她看着蕭城,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一股氣,他不言不語地拋下她,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再見他時,自己的心底並沒有什麼怨恨,她好像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被拋下了,她只是覺得,萬幸萬幸,一切都快熬出頭了。

    蘇南書很惱自己,爲什麼這樣不爭氣,明明吃了那些苦,他輕飄飄一句話,就什麼都忘記了。

    她扭過身子不去看他,冷冷地說,【你就是用這張嘴,這樣去哄段禮的麼?】

    蕭城尬在原地,不明白自己好好與她解釋,話題是怎麼扯到段禮身上去的,他只能耐下心來,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沒了血石,段淳剛早已經陣腳大亂,加之這顆血石到了蠻族手裏,阿妄獅子大開口,段淳剛的狐狸尾巴早就藏不住了。】

    【只是他如今聲名在外,是民心所向,大楚的皇帝不敢動他。只要我能將段淳剛私通蠻族的把柄拿到手裏——】

    【到那時,段禮怎麼辦?】蘇南書打斷蕭城,言語很是認真,【段淳剛死有餘辜,段禮呢?你保還是不保?】

    蕭城一愣,坦言道,【我從沒想過她。】

    【倘若,我要讓她死呢?】蘇南書的眼中,是翻騰而起的仇恨,【是段家讓我父揹負污名,讓我母以死明志,爹孃的屍骨,我連最後一眼都沒見到,她欺人太甚。】

    蕭城從沒見過蘇南書眼中有過如此猛烈的殺意,他問,【你想怎麼樣?】

    【我要段家家破人亡,我要他們不得好死。】蘇南書言辭之間,冷過數九寒天,【我此生都不會原宥他們,能讓我從日復一日的恨意中解脫出來的方法只有一個——將段家,全部,趕盡殺絕。】

    【南書——】蕭城上前一步攔下她,【我不希望看你沉淪在恨意裏。】

    蘇南書冷笑,心中質問道,你究竟是不願看我沉淪於仇恨,還是不願看到段禮走投無論的那一天呢?

    【蕭城,你拋下我,是爲家也好,是爲國也罷,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你沒有立場拿你的想法來干涉我,我要段家死,無論什麼理由,你敢攔我,那我看——連你的情分也不必留了。】

    她這一番話說得決絕,撂下身後瞠目結舌的蕭城,轉身向後院走去。

    連廊之下,蕭城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是不是覺得,她變得有些不像她了?】

    身後猛地響起一道熟悉的聲線,蕭城下意識回過頭去,劉寶從殿前的石柱後走出來,他依舊是一襲玄色衣衫,眉眼之間病懨懨的,只是異國他鄉再見劉寶,蕭城將之前明樓的不快一掃而光,反而生出一絲他鄉遇故知的感慨來。

    蕭城低聲說,【是,他在相州時,溫柔嫺淑,何曾有過這麼多的棱角?】

    【那興許是因爲,她受了太多苦了。】劉寶嘆了一口氣,【她來安川,是揹着霜降和柳虎,大半夜,一個人揹着包裹,翻過北山,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倘若她再如以往那樣溫柔嫺淑,只怕此刻,早已活生生被段禮折磨致死了。】

    【你方纔對她說,你的人生,就如同這月亮一樣,並不會一直恣意自由下去,那她又何嘗不是?】

    【她的人生,也不能一直這樣跟在你身後,亦步亦趨,任人擺佈地走向下去。】

    蕭城啞然,【我自以爲離開她,是萬全之策,說到底,還是錯了。】

    【不算錯。】劉寶靠在柱子上,擺了擺手,【沒有什麼對錯,問心無愧,就行了。】

    蕭城挑眉,他萬沒想到,這句話竟是從劉寶口中說出來的。

    遙想明樓一戰,劉寶敗在他手下,言辭之間盡是不甘心,他說——

    【你無所謂世人評價,是因爲,在世人口中,你是堂堂安川大營的昭武校尉,是年少功高的少年將軍,可若有朝一日,世人只將你視作奸佞,唾棄你如過街老鼠時,你的本心還會如此嗎?】

    【今日論功夫,我輸得徹底,蕭城,你是個天才,只是你那套只看本心的狗屁理論,老子不服,你人在青雲之上,說出這些不痛不癢的狗屁話,算什麼能耐,來日,等你落入泥沼,若還能不顧世人對你的看法,我纔算輸的心服口服。】

    如今,倒真是一語成讖了。

    蕭城忽然笑了,他看向劉寶,問道,【我如今成了過街老鼠,你倒同我講起問心無愧來了。我這套只看本心的理論,是不是有幾分道理?】

    提起往昔,劉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聳聳肩,【我服氣了,蕭將軍,你這套理論,乍一聽狗屁不通,到後來才能明白,人這一輩子,活的,就是一個不後悔。】

    【你是,我是,蘇南書也是。】他站起身,拍拍蕭城的肩,【你看去,這世道變了,人怎麼還能一成不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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