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吹愁去(九)
    門外塵光暗渡,屋裏悄然得能聽見兩顆心咚咚跳動。

    綠蟾最好詩詞,此刻卻有些詞竭,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躁動的尷尬。

    卻是何盞悶了半晌,把她桃腮暗窺,啻啻磕磕啓口,“你家,預備着如何過年呢?”

    一出聲,自己也嫌傻。

    好在綠蟾總算扭過臉來,赧容含笑,“我家人口不多,就是爹、太太、弟弟和我,再請一班戲子搭臺唱戲,就混過去了。初一歇一日,初二開始送禮人情,往各家拜年,在家招待親友。你家呢?”

    “我家也是一樣的。”何盞有些發窘,俄延半晌,倏地想起來,“你上回那句‘羅幃寒更夢,綠窗半畝雪。’我有了下句,滿庭黃昏月,靜聽人聲絕。”

    綠蟾障袂輕笑,他忙歪着臉問:“我的不好?”

    “不是不好。”她暗嗔一眼,遞了個眼風,“只是這時候你還想着這個。”後這一句,低得險些聽不見。

    偏生何盞耳力好,蹙眉嘀咕,像是真琢磨,“那我該想什麼呢?”

    綠蟾暗暗發急,真是千算萬算,算不到這是個呆子!恨得臉紅撲撲的站起身,“我要往前頭去了,久了丫頭尋我。”

    門只開了條縫,何盞就追了上去,兩步前又止住。綠蟾又將門闔攏,扭過蜜桃似的臉,“你還有什麼話?”

    何盞思來想去,一把抓住她扶在門上的手,“我、我也沒什麼話要說,只是想見見你,等年關過後,我還來見你,行麼?”

    綠蟾赧眼低垂,手沒大使勁地抽着,半日抽不出來,他掌心滾燙,把她的腮都要燙融了,“拉拉扯扯的做什麼?”

    何盞乍驚,垂眼一看,忙把手鬆了。她抿抿脣,怯怯地睇他一眼,“還在這裏見,這屋子,少有人來。”

    這廂開門出去,晴芳迎來,送她過角門,又送何盞後門出去,順道走去席家院內。臨門見簫娘坐在竈臺下燒火,鍋裏煮着什麼,咕嘟咕嘟響。

    晴芳也搬根小竹凳去挨着竈火,手往火前伸着烤一烤,“我的天老爺,這樣的事情你都敢應,兩個人在屋裏私會,倘或不防鬧出什麼事情來,你就不怕喫我們老爺的官司?”

    簫娘翻着柴火滿不在乎地笑,“有哪樣好怕?你且等着吧,有這一遭,你們姑娘必定少不了好處給我,也少不了你的,你等着領賞就成。”

    晴芳只笑她是要錢不要命,兩個相坐打趣,歡聲笑語在薄雪清霜裏迴盪,震下來熱熱鬧鬧的年關。

    年關幾日,席泠私塾裏放了一石糧食、兩隻薰鴨、兩隻臘鵝、兩隻燒雞並兩罈子茉莉花酒。簫娘歡歡喜喜擱在旱缸內,又往街上辦了些豬肉紙錢之列,對席泠講:

    “你在家不往學裏去了,正好,買些瓦來把廚房上頭補了。上回我補了些,做得不好,這幾日化雪,有些滴水。”

    席泠見她又辦年節裏的東西,又張羅補房頂,倒像長久要住下似的,心裏有些回暖,點頭應承,“我這下晌就辦。”

    “你進來。”簫娘帕子揩着手,引他往西廂進去,翻了件新做的銀鼠鑲滾蜜合色直身比在他身上,“過了年,還要冷一陣,新添件衣裳你穿。這銀鼠毛料子還是爲元巡檢家的太太做衣裳剩下的,我自己都沒捨得做來穿呢。”

    那衣襟上的毛茸茸的,柔軟暖和,席泠向來不愛使摳牆縫得來的東西,這回卻不拒,把衣裳折了。見她俯腰在帳裏收拾東西,因問起:“你要出去?”

    簫娘將爲柏五兒做的帕子汗巾包了,抱在懷裏笑,“柏通判家的東西,我這就送去。年節下頭,他家中必然親戚朋友多,娘兒們坐在一處說話,我正好探聽探聽他們家事情。你等我回來燒飯你喫啊,你也往隔壁何小官人家坐坐,他家可比咱們家暖和。”

    因柏府在江寧縣,腳程個把時辰,席泠不放心,擱下衣裳去請了馬車來送她去,又不知幾時買的個湯婆子,灌了熱水叫她抱着。

    是個刻葡萄纏枝紋的鎏金湯婆子,南瓜樣式,十分精巧。簫娘舉着望一望,瞧着與陶家綠蟾使的那個也不差哪裏,心裏便也熱起來。

    她將車窗簾子撩了條縫瞧,席泠還站在院門前,剪着條胳膊,風袖寬廣,迎風招展,襯得天地也窄。簫娘見過經過那麼些人,從前不覺得什麼,當下將他們提在心裏與席泠比一比,席泠簡直天下無雙。

    這樣的人,合該當官的,就該在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員裏叱吒風雲。簫娘咬着脣笑,齎懷着這份暗暗的驕傲,午晌走到柏府來。

    柏家又與陶家辛家元家不是一樣,宅內種了許多杉樹槐樹,講究個層疊錯落,步步換景。到那柏五兒的閨房,說是姑娘在太太屋裏,又引着簫娘往柏太太屋裏去。

    正屋門前放着口大缸,裏頭培着睡蓮,各色鯉魚對着太陽,琉璃溢彩。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頭鶯聲喧闐,好不熱鬧。

    簫娘跟着進去,見榻下坐着好幾位婦人,柏五兒從榻上下來拉她,“母親,幾位娘,這就是我說起的簫娘,做得好針線!”

    簫娘將幾條帕子汗巾拿出來,婦人們傳看,客套誇讚兩句後,問起簫孃家中情形。簫娘皆照實講答,趁勢把夫人姨娘一通奉承:

    “哪裏比太太姨娘們好福氣,自家不去提它了,只說嫁了柏通判這麼位好老爺,闔家圓滿齊整,膝下子女也多。大節下,又不忙着操持哪樣,一應都有下人跑腿,是享清福的命!”

    正經太太在榻上端着腰拈着紅瑪瑙念珠,不大講話,只是笑。

    底下像是第四房姨娘,生得伶伶俐俐的好模樣,又比別人年輕俏皮些,“你門外人,哪裏曉得我們大家的煩難,人口多,親戚往來雜。你到前,纔來了一幫子親戚,張羅擺席喫飯,又預備東西打發他們去,鬧了一早上呢。”

    可巧早晨來的那門子親戚是第三房姨娘的孃家人,三姨娘聽見她如此抱怨,眼睛乜她一眼,“家裏的事情原是該大姐張羅操持的,要不是大姐近一年身子不好,老爺又心疼四妹嘛,把家裏的擔子交給四妹,不勞累四妹,去勞累誰呢?”

    這話聽來有些酸,簫娘在杌凳上暗暗揣測,這三娘像是與四娘有些嫌隙。

    那正經太太又在上頭咳兩聲,“年關底下,太平些罷,何必吵鬧?”

    簫娘益發篤定這幾位姨娘是有些面和心不和。趕上外頭人來報,說是請的姑子來了,太太請其進來,使丫頭遞了本手抄的《華嚴》與她,叫她帶去菩薩座前供奉。

    那姑子姓徐,都喊她徐姑子,也常在各門戶走動,往前與簫娘在別家碰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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