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四回顧(四)
    光陰輾轉,以不見血光的暗刃將人剝骨抽筋,殺死從前的心志抱負,以待脫胎換骨的新生。

    岑寂的蟄伏中,席泠已教了柏家小兒半月的書,樵哥兒自打跟隨席泠這一月,一改往日混賬頑皮的德行,把整本《三字經》都背得寫得,引得闔家歡喜。

    其中最歡喜的莫過於樵哥兒的親孃。那四娘發願要深謝席泠,想起那日在息奈庵見他的情景,簡直是宋玉多情一瞥,神女也動了凡心。

    這日打聽見席泠過來,大早起便裝黛得比西子不差,使丫頭提了飯食,嫋嫋婷婷地蹀躞書房來。

    趕上樵哥兒還在屋裏洗漱,四娘驅散丫頭退守廊外,親自擺了飯請席泠用,“先生大早上元縣過來,只怕還沒用早飯,快來用些。先生不要講客氣,我家小兒虧得您教導,如今愈發伶俐,闔家誰不喜歡?都是先生的大功德,我爲孃的,只恨不得磕頭謝過先生!”

    盛情如此,席泠只得謝禮坐了,瞧見是些費時費力的酒肉菜蔬,忙拱手,“有勞四娘費心。”

    “我費哪樣心?家裏閒人多,使喚她們做罷了。”

    四娘不到三十的年紀,伺候柏仲那年近半百的男人這些年,榮華富貴雖足,到底有些不如意。如今撞見席泠這年富力強,又貌比平叔的,怎能經得住春心不動?

    這般親自篩了酒,立在左右服侍,“聽見今番簫娘投奔了一門子親戚,不大在家中住了。家中沒個女人,又無父母,先生過日子上哪裏便宜呢?依我說,先生晨起早些往這裏來,只在這裏用飯,午晌喫過午飯再回去,一樣的。我們家人口多,廚房不過是順手的事情,又能省卻先生許多瑣碎,豈不完好?”

    婦人云鬟半嚲,腮暈紅雲,穿着對薄薄的襟衫兒,掩着件繡玉蘭花的抹胸,露着一片白白皮肉,行容嫵媚多嬌,言語殷勤溫柔。

    席泠淡淡瞥眼,領會了意思,並不去兜兌她,只漠漠擺袖,“多謝夫人盛情,席某不敢造次,一會還要教導樵哥兒,不好飲酒。”

    “那喫茶。”四娘改倒了茶,牽着袖佈菜,頻頻拿眼窺覷。

    每瞧一眼,那臉便紅一層,漸漸心口裏蠢動,胳膊恍惚無意地碰碰他的肩頭,“我聽老爺講,上元縣的縣令趙科已接到朝廷的批辭了,這幾日就要交付了手上的事情回鄉。先生的事情,這兩日準有個信。”

    “多謝費心。”席泠不動聲色地讓一讓,淺用兩口,趕上樵哥兒過來,忙擱了碗箸。

    四娘意綿綿地囑咐了樵哥兒幾句,心癡癡地偷望席泠幾眼,收拾回房。正聽見下人講簫娘過來,在柏五兒屋裏說話。她心竅一動,使丫頭過去請。

    偏巧這日簫娘套了車來給柏五兒送一片扇面,纔在柏五兒屋裏坐了沒幾時,聽見四娘請,歡歡喜喜一徑走到這屋裏來。

    屋內寶瓶插花,鴨爐薰香,榻上擺着清茶兩盞,放着八分的攢盒,各色果脯齊備。四娘拉着簫娘榻上對坐,請茶用點心,簫娘因問起:“我今日進門這樣久,怎的不見三娘?”

    四娘把嘴一瞥,“休得問她,我想起心裏還恨呢!”

    “怎的?”簫娘把腦袋湊攏。

    “還怎的?說起我牙根就癢癢!上回往息奈庵去,我兒是如何落的河?起先我只顧着他嗆着涼着,後頭才問他,他說是一個男人哄他往河邊去,口裏罵了我們娘倆一場,又把他丟在河裏!這滿南京,能這麼恨我們娘倆的,除了她,還有誰?我告訴老爺,老爺把她逐回孃家去了嘛。”

    簫娘暗笑不迭,面上跟着把那三娘埋怨一通,“這三娘也是,何苦起這壞心?縱然膝下無兒女,這家裏誰虧待了她不曾?人呀,還是要曉得知足纔好!”

    “她要有你這樣懂道理就好囖,自作孽不可活!嗨,我也隨她去吧。”

    四娘“寬宏大量”一番,適才回談話鋒,“虧得那日在息奈庵遇見你們家泠官人。泠官人現在我家你曉不曉得?”

    簫娘喫着瓜子,嗑哧嗑哧的,“曉得,噗、我等着他散了學,與他坐了馬車一道回去。他在貴家,還如不如意老爺太太們的意呢?”

    “沒話講!我們家老爺,滿嘴裏直贊他,說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還要用他呢!”四娘星眼流動,湊過腦袋,“我說,你們泠官人二十冒頭的人了,還沒定親?你雖不是他的正經娘,可也算個長輩,怎的他的婚事,你竟放着不管?”

    “休得要說,我們泠哥兒那個脾性,您老也摸着些,且不說眼前沒錢沒勢的,就是混個一官半職出來,那有些家世的人家,哪裏捨得把閨女嫁給這麼塊硬石頭?!”

    說到此節,簫娘丟下一把瓜子,語調不由得放緩柔:

    “我們泠哥兒呢,是個好的,只是外頭人看他成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不曉得他。我告訴四娘聽,不是我誇口,人才您是瞧見的,這世上哪裏還尋得出第二個?也沒那些壞習性。別瞧他老子那副德行,泠哥兒可是不賭不混。成日在家,不是看書,就是作文章,也沒那些個狐朋狗友,只與我們隔壁的何小官人要好些。”

    這世上的男人,什麼沒有的尚且胡混,何況席泠這樣才貌雙全的?

    一席話聽得四娘春心漾,心內只想這是天上人間難得的好人,愈發悸動,“這是你的不好,他男人家一時想不到,你也要替他想着啊。難不成放任他二十出頭的年紀,連個女人也不曉得滋味?說出去,人家要笑的呀。”

    簫娘是各門另戶裏常走跳,誰家偷漢子的、養老婆的瞞得住她的眼?冷不丁聽四娘說起這男歡女愛的事情,不免提起心來,別眼暗窺。

    只見婦人眼波含情,面帶桃花,又轉着彎探聽席泠的事情,顯然是芳心微動,想他的賬呢!

    哪裏就竄出股酸氣來,涌上簫孃的心肺,只恨不得潑口罵她一番纔好!又屈於人屋檐底下,不好撕這個臉面,心裏憤懣又難出。輾轉半日,便想着要坑她一筆出氣方罷!

    於是乎,她把眼轉一轉,空嘆,“您這話有理,可我上哪裏給他找女人去呢?我們家就住在秦淮河臨岸上,追他往窯子裏去,他也不去,叫我哪樣法子?”

    正中了四娘胸懷,忙勾着腦袋低聲羞笑,“大約你們泠官人不愛那起唱的賣的。這事情,你交給我,我外頭認得個年輕美貌的媳婦,漢子常往外頭跑,她久困家室,正有些……”

    兩人一對眼,簫娘頃刻領會,這“年輕媳婦”可不就說的她自家嘛。

    她點頭應下,“喲,那我還要謝四娘呢。我年輕,縱然心裏掛着這個事,到底不好當他面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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