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四回顧(十)
    比及天黑,蛙聲潺潺,風清月圓,秦淮河急管繁弦,迢遞紗窗,像人竊細的私語。正是個好眠夜,簫娘卻在枕畔輾轉,死活睡不着。

    朝夕的變故太大,她先懷疑是這個緣故,未幾聽見正屋裏闔窗,心裏咯噔跳一下,她才找到了真的因由。令她徹夜難眠的罪魁禍首卻好睡在一牆之隔外。

    這廂坐起來,往那堵黑牆望半晌,鬼使神差地躡腳過去,躬着腰,把耳朵死死貼在牆上——

    那頭大體是寂靜的,只是牀架子隱隱“嘎吱嘎吱”在響,她還從不曉得,他睡覺這麼不踏實的?再聽,那頭裏“嘎吱”個沒完沒了,不像是睡了,倒像是在折騰些什麼。

    折騰些什麼呢深更半夜的……她咬着嘴皮子琢磨,電光火石間,陡地躥起簇火苗來。乍驚後,她暗暗發笑,冷皮子冷眼的席泠,白天不慶祝她歸家,倒是入夜私自“狂歡”。

    她又貼上去,這回再聽,好似耳朵穿透斑駁的牆體,穿過被月色攪得昏暝的黑夜裏,落在他的枕畔,聽見了迷亂的氣喘,月光在漆黑裏,被他吐出的熱氣薰得旖旎。

    倏地哪裏來只老鼠,冷不防打她繡鞋上躥過!唬得她猛地原地跳腳,“娘呀!耗子耗子!我的娘呀……!”

    尖利的聲音穿牆而去,席泠帳裏驚坐起來,胸膛還沒喘平,就頂着額上薄汗點了燈,擎到西廂。簫娘正在牀上亂跳,望見他,如天降神兵,連蹦了幾下,牀架子險些散架,“快快快、耗子要順着帳子爬上來了!”

    席泠擎着燈四處望,並沒瞧見,直起腰來,“你這一嚷,整條巷子都不得清靜。”

    “沒有麼?你再找找呀!”她夠着個腦袋怯怯地朝牀下瞧,跳散了雲鬟,臉上唬得粉汗淋漓,像是揉散的一團雲霞。

    席泠的目光在昏暝的牀前開放,靜靜的,燃着夜色,“已經給你嚇跑了,你怕它,它也怕你。”

    簫娘半信半疑坐下來,臉上還有驚魂未定,“這屋子久沒人住,耗子就膽大起來了。”

    “你金鑼一樣的嗓子,它只怕也嚇得丟了魂。”

    簫娘瞪他一眼,“噢,你遇到嚇人的你不叫喚?”旋即對着他月白的臉龐,她又打趣地笑笑,“你是不愛叫喚。”

    她的本心並無歧義,不過諷他不愛說話而已。可落在席泠耳廓裏,卻生出些別的意思來。他朝那堵牆上瞟一眼,睨着她,“你聽見些什麼?”

    這一問,簫娘也驀地想起方纔的動靜。倒像是她做了虧心事似的,又羞又心虛,一頭亂紮在枕上,朝裏翻了個身,“沒聽見什麼啊,我睡得好好的。你回吧,娘要歇着了。”

    席泠仍舊睨着她身體的弧線,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想直接摁過去,擺弄她,廝殺她!但他只是吹滅了燈,闔上門出去。

    身後是一段長長的黑暗與寂靜,簫娘確認許久纔敢轉身。紗窗斜月偏明,被燭火的硝煙一薰,他身上滯留的水墨香微濃了,纏綿的餘韻,像一味春/藥,整間屋舍都有些迷/情。

    迷亂的光陰轉瞬,三五日過去了,簫娘回席家安置的事情走漏出去,便陸續有人尋到這裏來請。

    這日半夜下一場暴雨,晨起方止,正是個煙迷翠柳,晴波遠岫。簫娘預備早飯打發席泠上衙,門前囑咐,“你在外頭走動,也給我買些個香爐香料來。雨一下過,我那屋子裏就有股子黴味。”

    席泠回首點頭,見她穿着薄薄的一件天青色掩襟長褂子,露一截水天霞的裙,顏色格外縹緲,如煙如霧,不由得把手伸去。

    簫娘心口一跳,手掌不覺放得軟綿綿的,等着他來握。他來握着,會說些什麼?還是沉默,或者把他暗抿着一絲笑、淡淡檀色的嘴貼過來,會吻她哪裏呢?

    就這麼眨眼的功夫,她想了千百種可能,未語先羞,暗暗瞟他一眼。誰知他卻是拈住了她一截袖口,緩慢溫柔地摩挲,“穿這樣單薄,不冷麼?”

    簫娘暗暗咬牙,對自己發了個毒誓,要是再動半點歪心思,就叫五雷轟頂!彈指間,她惱上自己豐富的想象力,也恨他,恨得砰地闔了院門,“走你的吧、要你多事來管?!”

    席泠站在黑漆漆的門外,籠着柳溪輕靄,剪着手笑了,須臾腳步就隱沒在潺湲水聲。

    簫娘獨在院內忿忿跳腳,怎麼想都沒臉,暗臊暗羞了片刻,拿出針線來低着脖子做活計。須臾聽見敲門聲,進來個伶俐小廝,稍問才曉得,是做瓷器買賣的周大官人家來請。

    這周大官人與元家太太有些首尾,簫娘是曉得的,上回周大官人還託她送一件常戴的簪子給了元太太。簫娘打量着,這遭來請,大約還是爲這樁偷雞摸狗的事情。

    走到周家宅院裏,請到內廳上,始見那周大官人出來,二十六七歲的年紀,生得十分體面,只是眼角眉梢吊着股霪邪。

    這般落在榻上,將簫娘上下照一眼,“聽說烏嫂子這些日又不住親戚家,搬回席家去住了?跑來跑去的,也不嫌麻煩?”

    簫娘跟前福了個身,笑嘻嘻奉承,“我們原就是命裏沒定血的人,不比大官人,偌大個家業,就是大官人想捨棄,家裏還離不開大官人呢。”

    “我說烏嫂,女人家還是好好的,有個安定房住着是正經。”說話間,周大官人使人拿了五兩銀子兩匹料子出來,“你兄弟別的無甚,銀子幫補你兩個總是行。你收好,攢下些,置辦點房子地,別總投親靠友的,總歸不可靠。”

    “噯、噯!”簫娘忙接了謝過。

    客套話說了一堆,就該殺奔正題了。但見周大官人揮退了小廝,將簫娘招到跟前來,“烏嫂,你兄弟有個煩難事,除了你,可尋不着別個幫忙,你好歹體諒體諒,替我把這事情辦了。事成到我這裏來,還予你十兩銀子兩匹好緞子。”

    簫娘猜着八/九分,仍問:“喲,您老人家還有要我幫襯的事情,真是說出來老天也要笑。”

    周大官人探一寸上半身,“這事情,還非你幫不可。你與元家太太要好,你說話,她還肯聽。你替我跟前說兩句好的,我在白馬巷裏有處閒置的房子,二十八那日,你請她往我那房子裏坐坐,可行?”

    “哎唷、哎唷唷!”簫娘佯作大驚失色,把膝裙拍得啪啪響,“不得了,這種事情我敢去說?您老人家是借了我幾個膽呀?回頭叫元巡檢曉得,還不把我腦袋砍了?”

    “嘖、你瞧瞧,烏嫂素日的膽識哪裏去了?這會子又在我跟前喬作張致!”

    簫娘便把一把纖腰端起來,慢吞吞搖頭,“不是我不肯幫,這是以身涉死的事情。你周大官人有錢不假,可人家元家是做官的,胳膊到底擰不過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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