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撫郎衣(二)
    月滿花殘,這個秋,洋溢喜氣。簫娘往陶家與綠蟾說話,見綠蟾與日的容光煥發,從前是煙籠的芍藥,如今是星前的牡丹。

    簫娘心知是何家就要聘媒議親的緣故,進門便打趣,“人說女人嫁人前後是兩副樣子,我還不信,如今看姑娘,還未嫁呢,就比從前大變了個模樣。從前要是地上的西施,如今就是天上的嫦娥!”

    恭維得綠蟾兩頰生紅,遮着扇嗔她,“愈發嘴乖了,快來坐,我有好東西與你。”

    一聽好東西,簫娘忙將帶來的節禮交了丫頭,捉裙過去。綠蟾使丫頭拿了好幾匹妝花錦出來,都是眼下沒有的花樣,又叫丫頭扯給她瞧,“這是我家鋪子裏還沒上的貨,蘇州的師傅織的。爹拿了些回家我們裁衣裳穿,我給你留了幾匹,你拿回去,自己裁或給泠官人裁了穿。只是不要送人,外頭沒有的,送人可惜了。”

    料子格式花樣,有折枝的、抱團的、纏枝的……簫娘兩眼萬丈光輝,接了謝了又謝。綠蟾卻託她起來,“你不要謝我,我還要謝你呢,要不是你,我也嫁不得如意郎君。”

    “姑娘花容月貌,又是這樣的家室,就沒我,也嫁得!”

    二人客套了幾個回合,丫頭擺上簫娘送來的月團餅子,瀹了上好的茶來。綠蟾思及自己的終身可算有了着落,免不得過問面前的恩人,“你往‘親戚’家回來了,往後怎麼打算呢?”

    說是親戚,可綠蟾已在玉臺那裏聽見風,是往日相好的仇九晉。橫豎與她無關,她也懶得去追究這裏頭的虛實。

    簫娘便也趁勢不說穿,笑着抓了把瓜子,“跟我們泠哥兒混着嚜,他做官了呀,往後一定是要高升的,還會苦了我?”

    秋暖晴絲曳着綠蟾隱祕的記憶,她可是記得,去年這時節,席家正房裏的雙雙影。於是嗔她一眼,“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嘖、你的婚事。你雖比我長個二三歲,到底也年輕呀。”

    “說這個呢……”簫娘吐着瓜子殼,有些傻兮兮地垂着下頜笑,“這個事情嚜,看緣分嚜,急不得的。”

    綠蟾稍想,點點頭,“也是,橫豎這緣分,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你自己也要上心,女人不比外頭漢子,經不住老。”

    簫娘噌地擡起臉來,聽這話的意思,像是她瞧出些什麼來。便心虛地脹紅了臉,悶不作聲,嗑哧嗑哧喫瓜子。

    下晌歸家打點了節禮,與席泠分頭,他往江寧幾位官級差不離的大人家去拜禮,簫娘往仇家去拜會。臨行不放心,他叫了軟轎來,把一應東西都擱進轎中,將她攙上去。

    妥帖了,便站在窗畔囑咐,“別叫人又欺負了,我如今當着縣丞,不必讓着誰,也不必怕誰。”

    簫娘曉得他是暗指辛玉臺,合着淅瀝瀝的溪流,她心裏美上天,嘴上卻嗆他,“一個小小縣丞麼,好不得了的人物,你做了首揆再來同我說這話。我可不是你,哼,我說話那叫一個討人喜歡。”

    說着高擡下巴,把轎簾摔下去,那洋洋的聲音由簾縫裏傳出去,懶懶的,擺足了官太太的架勢,“起……轎。”

    “您可坐穩當!”

    軟轎顛起來,顛得簫娘心情大好,受了半輩子的窩囊氣,今日可算揚眉吐氣了一把!

    遐暨仇府,簫娘仰頭望望,那闊別經年的匾額依舊高掛,只是底下的人像換了縷魂魄,擡着點下巴,把席泠的拜貼遞與小廝。

    小廝接了跑進去稟報,片刻出來引她進去,時不時扭頭笑,“不是小的奉承,夫人活菩薩似的面善,小的瞧夫人,總覺着哪裏見過一般。”

    簫娘媚孜孜別開眼,“原來我在你們家唱過些日子的戲,自然是見過。”

    “喲!”那小廝圍着將她打量,猛然想起,“是是、是簫娘不是?!我的老天爺,您這是哪裏去修行來,才幾年吶,搖身一變,就成了席縣丞家的老夫人!我說呢,方纔險些沒認出來!”

    志得意滿一霎闐在簫娘心間,她撫一撫鬢頭的細荷花苞金簪子,眼風輕飛,“這人吶,哪裏說得清?我從前打你們家賣出去,還只當這輩子都沒甚出路了呢。誰知一轉身,就成了官家太太,你小子,好好的,二天也混個人模樣出來。”

    小廝暗暗翻個白眼,面上少不得死命奉承幾句,說得簫娘心花怒放,也打荷包裏摸了兩個錢賞他。

    原來打賞人是這麼個感覺,眼睛擡得高高的,心裏也被擡得高高的,剎那就與這些底下的人拉開了一截夠不着的距離。

    就這麼飄飄然飄到辛玉臺屋裏,卻是仇九晉的屋子,倒還似從前的佈置,新換了好些傢俬,榻側高几上擺兩盆梔子花,撲鼻芬芳。

    兩個人皆不得不顧着家門的體面,相互見了禮。玉臺擺上茶果點心請簫娘榻上坐,簫娘把手上的幾樣時興料子並一盒月團餅遞了丫頭,端着腰巧折在榻上。

    玉臺打發了仇家丫頭下去,只留陪嫁丫頭伺候。沒了外人,也不講客氣,把簫娘諷刺兩句,“我說怎的又不跟我們爺了,到底外頭給縣令做外宅,還不如給縣丞做老孃體面。要沒這個頭銜,你也配往我們家走動?”

    簫娘拈着條絹子拂拂裙,想起晴芳悄麼告訴她的話。說是自打玉臺進門,仇九晉就搬到別的屋裏住去,還不曾往這屋裏睡一夜。到軟玉進來,偶然睡在軟玉屋裏,仍舊不往這裏來。

    一個高傲的千金小姐新婚燕爾就被丈夫冷落,這笑話夠她笑半年的。

    因此也不覺得生氣,反倒衝她擠擠眼,“我說奶奶,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如今這個榮光,我好心勸你一句,攏住漢子的心是正經,外頭人,譬如我們這些人,哪值得您惦記?”

    言訖,把腦袋朝炕桌上湊一湊,刻意壓着聲,“這大爺,還不往您這屋裏來呢?”

    玉臺一霎躥起火,把炕桌一拍,“你哪裏聽的這些混賬話當了真?休得胡講!”

    “哎唷,我是好心呀,講錯了麼您不要生氣,只當我是亂講好了。”

    簫娘漫不經意地揮揮絹,又笑,“這話,暫且就止在我這裏了,我可沒往外傳。不過我這人,嘴上也沒個把門的,保不齊哪天與那些個姑娘太太打交道,一高興、一不留神,就……不過既然是風言風語麼,奶奶您也不要往心裏去,有個詞怎麼講來着?哦、清者自清!隨她們去說,您是‘清白’的就成。”

    她把“清白”二字說得格外婉轉,別有用心得連玉臺這蠢人也一下聽出來了,愈發氣得臉通紅,“你滾出我家去!”

    簫娘喬作大驚,四下裏瞧瞧,“可不興這樣講哦我的奶奶,我在仇家這些年,太太的脾性我最曉得!她老人家,最顧體面,我再怎麼着,也是節下替我兒來送節禮。官場上來人來往,不興明着趕人,要叫家下人聽見傳到太太耳朵裏,您不得挨她老人家幾句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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