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撫郎衣(三)
    隔牆戲腔杳杳,琵琶渺渺,秦淮河、何家、陶家此消彼長的笙歌擠逼着這座寒酸的院落,寒酸的牆。

    簫孃的心卻空前的豐富,有期待在一點一點地隨那些遙遙的鑼鼓躍動。與想要富貴金銀那種一潭死水的期盼不同,此刻她黑漆漆的心更像落進一隻調皮的螢火蟲,總棲不到底,又不肯飛出去。

    她遠遠地半邊屁股坐在長條凳的這一頭,席泠在那一頭,遠得中間能橫整個人世。面前三盞籠了鵝黃紗罩的燈,益發黃得濃烈,頭頂卻是清清的月。

    即便天色暗得這樣子,她也不敢瞧他,生怕他引誘她說些不着邊的話,也怕他化了個模樣,要侵襲她,比方那一個擁抱。

    總之,她心慌得手抖,卻要面子地賴給晚風,一定是它吹得她發冷了。

    這拙劣的藉口說服不了自己,就轉而對席泠兇起來,“做什麼?木杵杵在這裏坐着又不說話,還要不要喫飯啦?!噢,你倒是外頭吃了幾口回來,我還餓着呢!”

    席泠懂得,她越心慌時就越兇。他容忍她此刻的壞脾氣,把燈罩隨手撥一撥,裏頭的火苗便縹緲地晃幾下,跳動在他漆黑的眼裏,點燃了。

    他輕輕喊了聲:“簫娘。”乾脆又利落。

    驀地嚇得簫娘心裏咯噔抖了下,她懷疑他的聲音是什麼了不得的法器,攝了她的魂。她匆匆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焦灼地等着他後頭的話。

    可他後頭又沒話了。她那種失落,彷彿陡地流乾了一條河,只剩河牀,那些乾燥的砂石,就是她等得枯竭成粉末的心。但她仍在頑固等着。

    等得不耐煩了,頂多用胳膊撞他一下,“有哪樣事情你講呀!喊人家,又不做聲。”

    席泠想了半晌那些風花雪月的詩詞,從先秦到當今,又覺得一切辭藻都不能生動表達他的情感。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個如此情感充沛的人,充沛得心裏漲着慢慢的血肉,卻不知道該怎樣捧給她瞧。

    就把這世上所有的風月情濃的詩詞都寫下來,寫滿三千紙,也不夠表達他。他撥弄燈罩,專注盯着那些流轉的曖昧燭光,乾脆就別說了吧。

    簫娘以爲他不會再說了,把眼無奈地落回那些風吹冷的菜碟子裏,“我還是去熱飯吧,跟你坐到死,也沒個屁放,白白餓死人。”

    誰知裙才離了凳子半寸,席泠又將她拽回來,拽到身邊。簫娘那滿心的死灰不自主地再度復燃,預備窺再他一眼,再揣測他一番,再等他一句吧。

    剛一擡眼,席泠就冷不防地俯了過來,簫娘連他的耳眼口鼻都沒瞧清,那黑漆漆的瞳孔就近近映在了她眼前。他把她的眼望一望,就懷揣着某種直白的目的半垂眼皮盯着她的嘴。

    那目光,像是摁住了獵物的爪子,把獵物翻來覆去地琢磨,找尋一個最肥美的位置下口。簫娘本能地縮縮脖子,要退躲,卻被他涼絲絲的手捏住了下巴。她進退兩難,扇一次睫毛的功夫,他就親了上來。

    他先是印着她的嘴巴,停了須臾,纔開始輕輕咬,把柔韌的舌頭緩慢橫掃。簫娘把心也提到嗓子眼裏,驚愕得忘了闔眼,剛巧他也沒闔眼,他們都在彼此眼中望見滿天的繁星。

    漸漸地,簫娘在他繁重的鼻息裏軟了骨頭,連指甲縫都有些酥酥的,只好無措地攥着腿上的裙。又漸漸,在他輾轉的脣間,她不能呼吸,輕輕“嗚”了一聲,張開了嘴。

    席泠趁勢竄進去,把他在無數個清晨黃昏裏的幻想施行。急迫得像要把她拆骨入腹。她嗚嗚咽咽的哼鳴像只犯懶的貓,伴着四片脣間濡潤的聲響,叫他從耳根燙到了指端。手掌就不由己地在她背上摩挲,胡亂打轉,想鑽進她的皮肉裏。

    但他覺得這樣不夠尊重她,便把手蜷起來,兜着她的腰,嗓子裏想把她的魂魄叫出來,“簫娘,簫娘。”一遍一遍含混地喊。

    簫娘從最初的驚心動魄,到神魂飄蕩,親吻似乎成了一場災難,她連心也好像緊迫得要把一輩子的光陰都跳完。

    不行,她想她還不能死,他們的新篇章纔剛剛開始呢。於是她忙把三魂七魄都拉回,硬起骨頭推開他,“我喘不過來氣了!”

    席泠稍稍驚駭,旋即眼皮半闔,目光懶懶的、貪婪地流溢在她臉上,胸口狂躁起伏。簫孃的臉與心都燒着,藉着燭光,瞧見他嘴上淡淡凌亂的紅痕,是她嘴上的胭脂。

    她忽然驚覺他們做了什麼,遲到的羞澀迅猛地席捲了她。襲擊得她暈頭轉向,眼不知往哪裏放,手也不知往哪裏垂,唯獨一雙腳,臊得想逃,“我我我要去睡了。”

    她慌慌忙忙站起來,低着腦袋往西廂去,忽地一聲“啊!”原來踩了裙角,狠摔在門前!

    席泠三兩步跨上去要撫,她卻顧不得痛,連滾帶爬十分狼狽地往門裏匍匐進去,“你不要過來!”

    “怎的了?”席泠有些發矇,趕去叩叩門。

    門縫裏便傳來她急躁的嗓音,“也不許問!”

    席泠蜷着手稍稍一想,大約她是害羞了。真是奇,她還會害羞。他轉過背,對着檐外的月笑一下,抿抿下脣,將一點殘脂豔粉捲入腹中。

    簫娘狼狽慌張地躲在屋裏,點着一盞燈,透過窗縫看他。竈上也點了燈,竈裏燒得紅紅的火,映着他的臉,瞧不出臉上的紅是臊、還是火光。

    但他的影撲在身後的牆上,堅闊又巍峨,有種逼人的凌然。又令她回想起方纔那場纏綿的吻,愈發口舌心燥。

    倏地“篤篤”兩下,驚得她的心抖一抖,她撳住胸口,把門戶盯緊,好像那扇門後藏着匹要喫人的野狼,“做什麼?”

    “你不是說餓了?我熱了點飯菜,你在屋裏喫。”席泠託着個案盤,裏頭擱着個大碗,每一樣菜都夾了些在裏頭。

    簫娘幾番踟躕,生怕叫他看扁了,把門開了縫,藏身在門後,手伸出去在大大的木盤案裏頭摸索。席泠見她那白森森的幾個指頭像幾個慌慌失措跳亂了舞步的姑娘,有些好笑,把碗塞在她手裏,“中秋,你不出來賞月?”

    “我乏了!”簫娘忙把門縫闔攏,站在門後,朝那楔死的門縫裏鑽眼睛。

    “是乏了還是臊了?”

    簫娘險些在門後跳起來,“臊你老孃!我什麼沒經過,有什麼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了些。”

    怪哉,別的姑娘皆恨不得明證清白,生怕讓人曉得與其他男人有些說不清的牽扯。唯有簫娘,她恨不得叫他以爲她身經百鍊,對這些男男女女的親密早失去了少女的羞怯與生澀。

    爲什麼呢?大概是怕泄露她這些可笑的少女情懷,往後就要被他拿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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