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朱門亂(十)
    不論如何,能由個小小縣丞一躍爲四品大員,仍是件值得人高興的事。當夜席泠歸家,預備將這喜訊告訴簫娘聽,幾不曾想一推門,院門未楔死,留了個縫。

    正屋臥房裏亮着一圈昏昏的燈,撩開簾子,簫娘瘦瘦的背趴在炕桌上,針線籃子丟在一旁,拿一根蓮蓬細銀簪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剔燈芯。

    那火苗在她手底下倏明倏暗的,對着窗外模糊的一篾灰的月,世界也在她手上一下無趣了。席泠心裏的喜事隨滿室空寂的情緒被拋諸腦後,只惦記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爲什麼不把院門栓上?”

    他忽如其來的聲音像跟線,一下將簫孃的背提起來。扭頭一瞧,那些無趣神色頃刻掃盡,膝蓋匍挪着從榻上過來,舉起雙手。

    席泠也就展開臂膀去抱她,聲音放得軟和了些,“爲什麼不栓院門?這樣的夜裏,又快到年節底下,倘或有賊闖進來,你一個人在家,怎生好?”

    大約是他難得夜歸,又或是夜燈太微弱,連炭盆裏的火星子都蹦得孤單。天暗得分外早,她在晚上坐了好些時候,聽着風搖枯樹,望着月壓東牆。沒有簌簌的紙筆響,這些動靜格外清晰。

    她久不說話,席泠只好一軟再軟,“怎的?害怕了?”

    簫娘在他胸膛裏笑了笑自己,端起臉有些羞愧,“我忘了。”

    “什麼忘了?”

    “忘了栓院門,往常都是你去栓的,我吃了面,睡了會,醒了就沒想起來。”

    席泠摟着她坐下來,“下回可千萬記得。”她格外粘人,他只好不撒手,歪下臉撈她的目光,笑了下,“家裏連個下人也沒有,我不在,就無人與你講話,把你悶着了?”

    簫娘更覺羞愧,她覺得自己真是又做作又矯情,不忍再“放任”自己,推開他下榻,“我瀹茶你喫,杏仁茶好麼?”

    滿個屋子窸窸窣窣熱鬧起來,炭盆燒得更紅火,蠟燭竄得更明亮,桌椅月窗都似活過來。連瀹茶的小爐也活了,跳出枚火星子,將她調皮地咬上一口!

    她捂着手背喊了一聲,痛也是細細的快樂。席泠拽過她的手瞧,摩挲兩下,“不妨事,就是個火花。”他分開膝,握她的腰拉她在膝間,“我自己瀹茶,肚裏有些餓,你也抻碗麪我喫。”

    “你不是在林大人家中喫過了?”簫娘目光潺潺地垂在他臉上,暖融融的迷人。

    “說是喫飯,幾個大人坐在一處,還如何喫得進?轉來轉去總是商議公事。”功名利祿這一刻就成了身外物,統統擱淺了,他鑽在柴米油鹽裏,仍舊說的溫飽的話,“我下晌出去時就有些餓了,好容易捱到這時候回來。”

    簫娘笑嘻嘻點頭,“可沒有別的,只好用午晌剩下的冬筍雞脯子肉做面上的澆頭,你喫不喫?”

    “喫,你竈上多點幾盞燈。”

    初冬夜裏,廚房四下裏簌簌漏着風,但柴火燒得旺,簫娘半點不覺冷。她在各處一連點了五六盞燈,把院子也照得朦朦朧朧的發黃,與窗戶上那圈黃光暖烘烘的燭光相映着。

    吃了面洗漱,席泠纔想起將待升四品府丞的事情告訴簫娘聽。簫娘正鋪牀,聞言乍驚乍喜轉過來,“府丞?就是應天府裏的二老爺?!”

    席泠正在榻上翻書洗腳,見她雙目鋥亮,就擱下書囑咐,“你可別一高興,又趕着到處去顯擺。這事情還沒個準信,林戴文上疏北京,得瞧皇上的意思。倘或皇上不答應,這是就只能作罷,若應了,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

    簫娘笑得合不攏嘴,忙用手捂着,連番點着腦袋蹦躂過來,“我這回保管不在外頭說一個字,連晴芳綠蟾也不告訴!我發誓!”言畢鄭重其事地舉起手。

    席泠發笑,拉她坐在腿上,“你可千萬要聽話,有些事情,等我到任那日,不怕沒你顯擺的餘地。”

    惹得簫娘暢想一番,到那日,甭管上元縣還是江寧縣,多少太太奶奶趕着來巴結,只怕連辛家也少不得來奉承她。得意起來,兩隻乾乾淨淨的珍珠粉繡白玉蘭的睡鞋便悠哉悠哉晃盪起來,一不留神,啪嗒,晃落一隻。

    席泠拾起來給她穿,握了握她細皮嫩肉的腳,乾脆也別穿了,起身抱着她往帳裏去,“我叫你高興了,你也叫我高興高興。”

    撒了帳,架子牀成了座煙渚,瀰漫着慾霧情靄。簫娘見他正襟危坐,兩手分搭在膝上,目昭昭地將她盯着。她拆解衣帶子的手倏地不自在起來,嗔他一眼,“你不要盯着看嚜。”

    “我不看還叫討我高興麼?”席泠噙着笑,故意要叫她難堪似的,散漫地朝牀頭靠去,一條胳膊枕在腦後,“不要想着磨磨蹭蹭,就能矇混過關。”

    簫娘覺得自己像個禮物,他是高高在上的主人,有些臣服的小小屈辱。越是屈辱,竟越種隱祕的快樂。但面上還是過不去,他那雙眼直往人衣裳裏鑽,皮肉靈魂好似都叫他看了個通透。

    她本能地遮掩,些微搦轉腰,剜他一眼,“你不要望着我!”

    他仍舊望着,眼睛餳澀着,好似喫醉了酒,靡亂的,燒着倏明倏暗的火。簫娘更有些不好意思了,索性丟下手,薄嗔佯怒地,“你再看着我就不解了。”

    席泠很懷疑,她這種扭扭捏捏的態度其實是一種勾引的手段,半遮半躲,半藏半掩,吊足人胃口。他心裏也喜歡這種“偷”的意味,闇昧的總比光明的有吸引力。

    他笑了下,嗓音有些含混,“不給我瞧,還給誰瞧呢?”

    帳外的蠟燭也格外闇昧,迷着人。他懶得計較是誰討好誰了,挪過去,把手放在熟悉的地方,嘴也落到熟悉地方,黏黏綿綿的呼吸裏,全都去到該去的地方。

    她在他懷裏,下頜仰得高高的,他要麼擡眼看她緊咬的脣,要麼垂目看他自己在另一片天地縱情闖蕩,要麼就去親她的嘴、腮、頸、肩,從裏到外。

    簫娘骨頭似被他碾碎,撐不直,腦子也被他攪亂,什麼也想不起。唯獨一顆心,好似被闐滿。她覺得造物奇妙,老天將她造成個空殼,就爲了包容他的粗戾,私藏他狠暴,容納他不爲人知的一切。

    她此刻終於是齊全的,夜的清寂被掃盡,她在茫茫漂泊中靠岸,靠在他的肩頭,懷着痛苦的甜蜜,像柔韌的藤一樣癡纏他,把兩個人纏爲一體。

    月亮也在窗外漆黑的呼吸潮熱的空氣,漸漸吸飽了,往後一連幾日,就是風和日麗的日子。

    霜風雖飄,曬着太陽,卻有些暖。露濃晨起聽見王婆子捎話進來,已帶簫娘去瞧了那姓葛的人家,只是簫娘有些猶豫。因怕簫娘戀着席泠,拿不定注意,露濃趕着拿這話去回她祖母,計較一番,隔日便請了簫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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