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碎卻圓(五)
    迷燈與夢屏間,揉香弄影。窗外的月牙嫩嫩一撇,將滿室的水霧罩得愈發朦朧,兩個熏籠裏的炭火一薰,霧暖香溢。

    簫娘坐在席泠的書案後頭,提着一管蘸了朱墨的筆在紙上胡亂描繪。烏髻有些鬆散了,大約是洗澡的緣故,有一兩縷溼黏在腮畔頸邊,穿的是湖綠對襟薄曉長衫,籠着半截寶藍的裙。描着遠山眉,淡淡一層胭脂勻在頰上,兩抹蔦蘿紅的嘴脣噙着一縷魅惑人心的笑。

    席泠推門進來,這難以描述的風情恰如暗風,拂得他心曠神怡。可他心裏正存着個影,因此不疾不徐地走到罩屏邊歪倚着打量她,“你做什麼呢,沒聽見我回來?”

    “聽見了啊。”簫娘把手上的筆管子咬在脣上,眼皮子輕掀起來睇他。

    “聽見了不說出門迎迎我,只顧在屋裏享清閒。”席泠抱着手,臉上有些車馬勞頓的疲倦。晦暗的眼裏,又跳動着一些亂的微火,或是燭光,或是別的什麼。

    簫娘不曾察覺,只顧着慢洋洋地搦動腰,鶯慵蝶懶的姿態,“外頭那樣冷,難不成叫我頂着風往門上迎你?我倒願意去,可吹病了,你不是也心疼麼?”

    說話間眼波輕綻,漣漪暗開,闊別的光陰就是一味上好的春藥,令一切都在熟悉與陌生之間矇昧。

    藥力在咫尺間盪漾着,席泠卻遲遲不走過來,仍在罩屏邊欹着,似笑非笑,“你還懼冷?我不在,成日朝外頭跑,不見得是懼冷的樣子。未必秦淮河的風,比家裏的銀炭還暖和些?”

    這話像是有些隱喻,簫娘叼着紫檀木的筆頭,半蒙半懂地扇着睫毛,“聽你這話,你不在家,我就該寸步不離在屋裏等你囖?好沒道理,忽然與我計較起這個來,我一向愛熱鬧你不曉得?叫我只在家坐着,我坐不住嘛。”

    兩個人隔着半丈遠,話卻有些牛頭不對馬嘴。席泠睇着她那若不經心的風韻,心裏的火有些往底下躥,笑意益發闇昧。說出的話來,不像管教,倒似迤逗,“爲什麼坐不住?別的女人都能在家十天半月的足不出戶,你怎的就不行?”

    她搦轉腰,斜斜地伏在案上,似蛇的形態,“人家是有男人在家陪着,可你這一走,都大半月了。”

    這話說得她自己心頭也臊,於是婉媚地埋下頭去,筆在紙上畫幾下,又將筆頭咬在脣上,擡起眉來,眼波像一縷含香的風波向他吹拂去,“你離家這些時候,快來瞧瞧我畫得長進沒有?”

    席泠在理智與情慾中稍稍搖擺幾回,最終一點怒火像另投了慾火的爐竈,業已分不清那暴躁的念頭是打哪裏起來。反正他妥協在她紅得穠豔的嘴皮子裏,慢吞吞地邁着步子過去。

    就在書案旁,他俯下腰一瞧,畫得不成樣子,只是胡亂勾抹了幾撇,硃紅的墨叫昏燭一照,又似縹緲的紗勾勾纏纏地挽在一起,碎亂得又似掌心的紋線,蜿蜒着註定宿命。

    他註定是要死在她手裏的,她也註定逃不過他的手心。

    “畫的什麼?”他撐了一隻手在案上,歪着臉看她。

    簫娘朝紙上輕瞥,不甚在意,“我也不知道,才叫你來看看嚜。”她將筆調皮地一擡,在他臉上打了個彎勾,旋即半真半假地惶恐,咬着筆退半退半仰地笑,“哎唷,對不住,我不是有心的,誰叫你湊這樣近?”

    正畫在席泠眼角下,像女人的斜紅妝,只勾了一半。硃紅的墨映在他蒼白的臉色,好像窗外的月換了顏色,鐫刻在他的皮膚裏。他擡着手背蹭一蹭,墨幹得快,沒蹭下來,只好向她興師問罪。

    可那目光卻是另一種發狠,浮着火星,燒着一絲慾。他握着她的腰,一把將她抱到案上,“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悶瘋了?”不知是說她畫了他的臉,還是意指其他,反正湊得近近的,咬着牙關,“折騰我?”

    簫娘沒懂他話裏的深意,絞着一縷散下來的頭髮,佯作怯怯地閃避眼,“都講了‘對不住’了嚜。”旋即又丟開筆,捏着薄薄的袖口去搽他額上的細汗,“哎呀,你熱呀?瞧這汗,快把外頭衣裳解了。”說着放下手掣他的衣帶子。

    席泠由得她,湊在她紅得似一抹綺夢的嘴上笑,一手卷進她的裙。他心頭驚了一驚,眼愈發燒起來,“你沒穿裏袴。”

    簫娘抵在他的鼻尖,不以爲恥地笑一笑,一個指端不知不覺地由他的耳廓往下劃,“我不要命,我作死嚜。噯,你再查檢查檢我還有什麼沒穿的?要是不如你的意,你想想,要怎麼罰我的好。”

    緊着叮咣一陣動響,席泠掃盡了案上的一切詩書,心難自抑地急色,因此動作難免緊迫。

    仍有些未掃盡,燙着簫孃的背,她背貼着滿紙的文章,感覺很奇妙,好像是在最嚴謹的聖學裏,她煽惑了一位正直的書生,爲了她這個禍水,拋棄了他所學的道理教條,向着本性裏下墜。

    這張桌成了野火堆,燙着簫娘,赤騰騰地燒起來,燒在她外頭,裏頭,四面八方。乃至將整片夜,也燒成個荒霪無邊的世界。

    直到五更雞鳴,席泠一夜未睡,又要起身往衙門裏去,簡直忙得分身乏術。屋裏昏昧暗燭,簫娘在枕畔濛濛地看他,覺得他今番格外不同,暴戾得好像真是要殺了她似的。

    她仰起頭,又望見那頭滿地的書攤着,她的確“該死”,連密密麻麻看不清的字似乎都在討伐她的罪惡,罄竹難書。

    她忽然羞愧起來,掣了被子罩住臉,嗚嗚地在裏頭哼。席泠正穿戴,聽見聲音瞥眼睨她,“是有哪裏不舒服?肚子疼?”

    簫娘掣下被角,仰面瞪着他,“咱們做過什麼,瞧那一地的書,怎麼對得起聖人?”

    “你這會又想起對不住聖人來了,那會怎麼不說?”席泠笑笑,帶着疲態落在牀沿上,將她連被子摟起來抱在懷裏。

    親密之後,總有種蕪雜的感覺,又好像是抱融了他的另一半生命。又好像她是爲他所佔有與統治的生靈,他既然是她的主宰,就不能讓懷疑輕易摧折她對他的信仰。

    因此,這些感覺驅散了他昨夜心裏的疑影,他沒去問,只問起虞家的事:“你說的那樁事辦得如何了?”

    簫娘偎在他肩上心滿意足地笑,“差不離了,我看人不差的,那個蔡淮絕對不負我所託。不過人家既然幫了咱們,我也是應承了他的,他在南京做買賣,與官府衙門打起交道來,你可得照管照管。”

    “哪個蔡淮?”

    簫娘來了興致,端正了一氣告訴他聽,說得興致勃勃,不見睏倦。席泠聽完,才曉得鄭主事說的那“姦夫”正是這蔡淮。

    原來一場虛驚,他一時鬆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你一向從沒個避忌,怪道有人到我這裏來告你的狀,說你趁我不在家,在外頭與人有些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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