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碎卻圓(八)
    虞家陡地遭此劫難,又是把下人捆起來打,又是細細查究,總是尋不回人了。待要打探那男人的姓名,誰知虞露濃瞞得死死的,連貼身的丫頭的也不曾告訴。

    老太太慪在家裏,少不得又病一場,成日在鋪上哭天搶地,“我的丫頭,你這是爲什麼呀?叫你祖母告如何向你父母交代?不明不白的,鬧出多少笑話來,眼瞧着婚事要到手了,又跟個陌路人私逃離家,你叫我如何想得通?!”

    老侯爺亦是急得滿屋亂轉,摻銀的一把須,驀地想得全白,也橫豎想不通透。

    如今府衙內遍尋無果,漸漸鬆手不再管了,老太太心內發急,淌眼抹淚道:“外頭閒話說得那樣,府衙的人也只當咱們丫頭是與人私奔,都有些撒手不管的架勢。你少不得叫了席泠來,叫他手底下的人接着查訪!露濃原該給他做媳婦的,要不是爲他耽擱了,何至於鬧出一場災?別人不管倒罷了,他不行!”

    老侯爺在案上佝僂着,迎着綺窗上絲絲入扣的光思慮一番,卻沒有這樣的道理,席泠原本就不願意的事,如今丫頭跑了,正如了他的意呢,哪裏會用心尋找?

    這樣思來,眨眼間,難免牽連地想到別處去。於是斜過眼,額心暗結,“你說丫頭好好的,怎的會與人私奔?那個男人又是哪裏冒出來的,怎麼南京城內連一點風也沒聽見?”

    也將老太太點醒了些,忙蘸了淚,“好巧不巧的,偏趕上席泠這一樁事要成了,丫頭卻跑了。這裏頭,恐怕脫不了席泠的干係……只是咱們沒有證據,卻不好說是他做的。”

    老侯爺暗忖片刻,預備將席泠找來探探口風。這話不知怎的就傳到虞敏之耳朵裏,原本這敏之素日就有些瞧不上席泠,又屢屢遭他拒婚,一是爲他姐姐,二爲他侯門家的體面,早與席泠結了嫌隙。

    此番聽見如是講,還有什麼可想的,一心認準了席泠的干係!便趁着沒幾日,席泠往家來,招呼了十幾個小廝埋伏在門首,只等席泠前腳跨進來,立時叫人將他架到牆根底下,好一頓打!

    “給我狠狠的打!”敏之招呼着家丁,退後一步,冷眼將亂棍底下的席泠睨着,“什麼了不起的四品府丞,敢辱我虞家的門楣,敢誘拐我姐姐!我叫你逃得過公堂審訊,也躲不過我虞家的私刑!”

    一小廝在旁瞧着,見席泠舉着胳膊擋在額上,身上被敲得悶悶作響,也不叫喊,不過哼兩聲,只在胳膊底下,露着一雙無驚無懼的眼睛。

    他叫這眼蟄了一下,趁着敏之不備,溜門縫出去,拉着席泠的小廝囑咐,“快去你家裏說一聲,你們老爺被我們小爺一頓打呢!”

    季連一聽,慌着跳上馬車,忙回家去。

    這小廝鑽進門內,又跑去軒館稟報老侯爺。誰知老侯爺聽見後,不作反應。慢慢吞吞吃了一盅茶,估摸着人也打得差不多,才吩咐,“去告訴敏之,席大人是我請來客人,哪有與客人動人的道理?仔細衙門裏說我們動用私刑。快,將席大人請進來。”

    那小廝慌着跑出去告訴,腿腳倒快,趕上時席泠不過受了些皮外傷,骨頭五內像是沒好歹。

    他忙將人攙扶起來,腆着臉向敏之笑,“爺,可打不得了,老太爺叫請進去。您消消氣,不論有什麼話,可以到公堂上與人理論,人家畢竟是南京城的府丞,私下動起手來,仔細帶累了咱們老太爺。”

    敏之只得將其點點,咬牙去了。小廝攙着席泠,一路前後查看一番,“可打壞大人哪裏沒有?”

    席泠倒好,渾身都疼,倒顯不出哪裏十分不好。只是腿腳上有些走動不便,脣角上裂了點血漬,笑起來,幾分落魄潦倒,“不妨礙。多謝你,你是他們家的小廝,還費心爲我周旋。”

    “大人哪裏話。您往我們府上來了這麼多趟,回回都規規矩矩行得正坐得端,咱們小的,都是瞧在眼裏的。”

    這廂引着,踅入廳內,老侯爺早換了副面孔,吹鬍子瞪眼地迎將上來,“什麼道理!席大人是我請到家的客,豈容小子放肆?!他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怎麼不一早不來報?去、將那小子押到這裏來,給席大人賠罪!”

    小廝哪能不明白意思,腆着臉拱手,“爺生了氣,丟開手便往外頭去了。”

    席泠亦看得通透,也不好爲難這小廝,笑着擺擺袖,“無妨,家中出了這樣大的事,衙門無能,尋不着小姐,小公子擔憂姐姐,心裏有氣,一時失了舉措,也是有的。萬望老侯爺不要動怒。”

    老侯爺趁勢怒瞪那小廝一眼,“沒用的東西,滾下去!”

    此事老侯爺自以爲了結,將席泠請到椅上,看茶款待。二人相繼沉默片刻,老侯爺心內備好一番措辭,開場便是嗟嘆,“你與露濃原該有段姻緣在的,如今丫頭無故失蹤,就是我再想這樁親,也是遺憾了。總不好爲難你,將個不清不白的姑娘娶爲妻房,我也不是那等橫不講理的人。只是如今丫頭不見了蹤影,衙門裏的人做事始終敷衍,請你來,是想你用心些,幫着尋一尋,把周邊的州縣,都派人打聽打聽。”

    席泠正握着絹子揩嘴角的血漬,聞言忙打了個拱手,“老侯爺此言差矣,就是不吩咐,也是應該的。”

    “那依你之見,我家這丫頭,到底是被賊人擄了去,還是如外頭所言,是與人私奔?”

    這話有些叫人不好作答,若說被賊人擄了去,卻不見賊人來信討要贖金;若說與人私奔,豈不是傷了虞家的臉面?

    席泠佯作思索須臾,“還真是不好說,尊府裏的下人只見小姐與位年輕相公走得近些。這個近,是怎麼個近法?到底兩人之間有沒有些什麼干係,誰也沒瞧見。”

    老侯爺卻覺他是在借話遮掩與那男人的干係,因此將手搭在膝上,笑道:“也不知是打哪裏冒出來的個男人。我們丫頭自幼知書識禮,偶然撞見面生的人,避也避不贏的,怎麼會去結交一個從不知底細的男人?我想來,總覺有些蹊蹺。”

    席泠心料他有所懷疑,卻不慌,橫豎這樑子,老早就結下了,也不只在這某件事情上頭。於是不疾不徐地拱了個手敷衍,“我看,還是小姐的安危要緊,小姐倘或真是與人私奔,必定會使人傳個信回家,老侯爺不要過分擔心。”

    “那還請席大人上些心,接着使衙門查訪。”

    兩個裝模作樣地又再客套一番,席泠跟隨辭將出去。因右腿腿被一棍子敲得狠了,此刻慢慢地由骨頭裏泛出疼痛,只得拖着腿走,鞋尖在粗墁地轉上遲緩地拉着,“哧……哧……”地聲音,整個人被下晌的陽光拽出抹斜斜長長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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