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蘇俐撞破窗玻璃飛走了。

    尖銳的玻璃殘片上殘留着她的鮮血,從中可以眺望到她遠去的身影。

    我自由了。

    原本想要自殺的我,僅僅只是因爲被蘇俐束縛着所以無法自殺。而在蘇俐失控竄逃的此刻,我無疑自由了。想要去哪裏死、想要死在哪裏都無所謂了。我的欲求得以實現。

    但是。

    “……”

    我蹲下來望着狄亞貴的屍身。他的表情就像是玩累睡着的孩子那樣,若沒有看見腹部的傷口,大概只會覺得他睡着了吧。

    我嘆了一口氣後,先是走到旁邊的書櫃抽出一本……也就是狄亞貴在死前所說的書。

    我稍微翻開,確認到了那個東西之後,將其放入口袋。接着我走到窗邊拉開窗戶。

    毫不猶豫的從二樓跳了下去。

    落地的衝擊讓我膝蓋疼痛痠麻,旁邊經過的年輕女性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並不理會,只是朝着蘇俐的方向奮力追趕。

    蘇俐翅膀的羽毛並不會持續存在。之前在旅館的時候就有察覺到這個特性,明明前一晚殘留大量羽毛,第二天卻空空如也。所以要追的話就要儘快,過太久羽毛消失了就來不及了。

    ……爲什麼我要這麼做呢?

    好不容易等待到夢寐以求的自由,總算盼到了渴望已久的死亡。爲什麼我還要追着蘇俐所遺留的羽毛追上去呢?

    腦海中回想起蘇俐在看見狄亞貴屍體時的崩潰模樣。滿臉是血、雙眼無法對焦,對於眼前一切全然無法接受的痛苦模樣。更重要的是,無法歸咎他人,因爲那是自己所創生的罪衍。

    我在蘇俐身上看見了自己。她的痛苦與我相同,她就是我。

    “呼……呼……”

    我喘着大氣雙手撐着膝蓋,身體虛弱的我很快就跑不動了。路上草率的租了機車之後,我繼續追上去。不知道追逐了多久……夕陽逐漸西下,路上行人漸少。伴隨着路漸蜿蜒、坡度漸升,我不知不覺來到了山區。

    路上的羽毛已經開始逐漸化爲粉末。

    在大量羽毛化成的銀粉包圍下,我牽着已經沒有油的機車緩緩上坡。兩側高大的樹木像是監牢的欄杆那樣,不讓我從這裏逃走。

    在坡道的盡頭,可以看見一個瑟縮在草叢之中的嬌小身影。與背後展開的巨大翅膀成反比,她的身軀是那樣瘦小而脆弱。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粉碎四散。

    其中。

    右邊的翅膀末端微微染上黑色,散發着不祥的氛圍。之前變成黑色的部分很快就變回來了,這次卻沒有回覆。

    我長吁一口氣,朝着蘇俐的方向靠近。就在大概距離她三公尺左右的時候。

    轟然的割裂聲爆出,地上被切出了一條深深的溝槽。

    “不要過來……”蘇俐背對着我,咬牙說:“現在的我無法保證能夠控制住翅膀,很有可能就這樣殺了你!”

    “……”

    “那個男人說得對。”蘇俐用力搔抓着頭髮,牙齒咬得格格價響的說着:“我是怪物,是殺了母親才得以出生的怪物。來到這個世上除了麻煩以外不曾帶來什麼。誰都不會祝福我的出生,我活着誰都不會感到開心。”

    聽着蘇俐詛咒自己的言語,我只能搔搔鼻子。

    現在的我,恐怕說什麼都無法讓蘇俐的心修復。

    那麼,就這樣離開嗎?我思索了一會兒後,坐到不遠處的草叢倚靠着機車坐下休息。

    ‘你爲什麼要在這邊陪伴這個小鬼?’

    刺耳的不協和音響起。我轉頭一看,一個臉部被一片黑所覆蓋的少年浮在空中“望”着我問。

    “誰知道?”我聳肩說。

    ‘是因爲罪惡感嗎?’不協和音打着呵欠說:‘你覺得這個女孩跟你的處境很相似,所以纔想要幫助她,試圖減緩自己哪怕一點的罪惡感是吧?’

    不協和音百無聊賴的說着:‘到頭來你也只是想要自我滿足而已,你只是儘可能的想要讓自己的心情好過一點。’

    “或許吧。”

    聽見我承認,不協和音驚訝的瞪大眼睛。

    “我不否認。”我微笑說:“我想要幫助她的理由的確只是想讓自己心情好過一點。從這點上來看的確是自我滿足吧……”

    只是啊,我接着說。

    “我只是想到,要是當初我在絕望之中,有人可以像這樣陪伴我的話,或許我也……”

    ‘無聊。’

    不協和音哼聲說。它並沒有就這樣消失,而是靜靜待在我的身旁。之前它從沒這樣過,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伸了個懶腰後,瞥了一眼蘇俐的身影,便躺下小憩了會兒。

    約莫經過十五個小時後,我的肚子已經餓到沒有知覺了。我思索一下後,便牽着沒有油的機車下山,在加油站先加了油之後去了便利商店。

    在購買食物飲料的時候,我看見裏頭的電視正在播放知名作家狄亞貴橫死家中的新聞。警方對於兇器爲何傷透了腦筋,不知道是否爲大斧或巨型鐮刀。

    我離開便利商店後,發現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滂沱大雨。雨聲兇殘而粗暴,像是要洗刷這片大地上的什麼似的。

    重新上山後,我穿着臨時買來的雨衣匆忙跑到蘇俐那兒,試圖要把另外一件雨衣遞給她。

    但就在我要靠近的瞬間,翅膀再度如薙刀般砍下,在我們之間留下深深的鴻溝。

    ‘哈,她拒絕你。’不協和音嘲諷的笑說。

    “會感冒的。”我淡然的開口說着。

    “……無所謂吧。”蘇俐沙啞的聲音傳來:“感冒正好,正好給這垃圾一樣的身體一點教訓。”

    “你想要在翅膀失控而死之前先餓死或病死嗎?”我嘆着氣說。

    “怎樣都無所謂。”蘇俐搖頭說着。

    “……狄亞貴留下了遺書。”我從遠處將狄亞貴夾在書裏的遺書彈到蘇俐身旁。她原本想要伸手觸碰,卻像是害怕觸電那樣的瞬間縮回了手。

    “你不看嗎?”我問。

    蘇俐猶豫了好一會兒後,最後下定決心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將信紙撿起打開。

    我已經看過了遺書的內容。與他的輕浮外表不同,遺書內容充滿着感謝。謝謝父母、謝謝老師、謝謝至今遇見的所有貴人……還有,謝謝早櫻。

    然後是遺憾。長期服用抗憂鬱藥物無果的他,已經不得不借助毒品的效力。然而,“即便如此”,事情也沒有變得更好。所以,狄亞貴也決定事先寫下了遺書。他本來就決定在不久後的未來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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