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被誰給阻擋着。
‘開什麼玩笑。’
不協和音阻擋在我的前方。
他用抹成一團黑色的臉對着我,就算看不見眼睛,我仍能感受到譴責與蔑視的神情。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陪我一起去死而已。”我求饒般的說着,聲音混濁而嘶啞。
‘下三濫。’不協和音哼聲說着:‘你在跟我說什麼藉口啊?你要如何欺騙自己的靈魂?’
“你纔不是我!”
‘隨便啦。’不協和音百無聊賴的說着,同時右手朝着側邊舉起,指着某個方向。‘已經來了。’
什麼來了?我無法抗拒,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聲音消失了。
在夕陽西下的那個方向,來往的人羣之中。
一個身着喪服般黑衣的女子緩步走來。她有着缺氧血似的暗紅色長髮,眼神像是憎恨着全世界一般的黑暗混濁。
許茜夏。
她的模樣相較於照片上的要更加成熟……也要更加冷酷、恐怖,那眼神的兇惡比之以前更爲變本加厲。
許茜夏左顧右盼,就像是在尋找誰那樣。尋找誰?那副模樣就像是和朋友約好了時間地點,對方卻沒有出現,於是伸長脖子四處觀望。
“爲什麼她會在這裏?”我呻吟似的發問。然而這比起發問,更像是在批判。爲什麼她會在這裏……不,我想說的是“她不應該在這裏”纔對吧?
‘愚蠢啊。’不諧和音輕蔑的望着我說:‘就連自己真正的心情都不明白,就像是徬徨在墓園的鬼魂那樣。’
說完,他指着我的左手,用一臉無聊的表情說着。
‘將她呼喚過來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
我的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拿着手機。
我顫抖着拿起手機一看,對話紀錄中有個熟悉的號碼。對話時間是五分鐘,就在半個小時前。
通知許茜夏的人,正是我自己。
明明已經約定好要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不是嗎?爲什麼將許茜夏給找來了?爲什麼我要這麼做!腦中逐漸回想起自己的作爲,我雙腳顫抖得幾乎無法維持站立。
被自己的矛盾所束縛,我痛苦的遮掩着臉,不希望讓許茜夏發現我的存在。
到了最後,我的渴求究竟爲何?如果真的希望與蘇俐一同墜落,那早該在把許茜夏的聯絡電話吞入腹中的同時,將那號碼一同忘記。
但我不只沒有忘記,反而主動聯繫了許茜夏。
‘你要去見她嗎?’
不諧和音詢問着我。他轉頭看過來,見到我根本沒有聽進去,便無聊的擺着手說:‘現在仍然可以反悔啊。那個女人不認識你的長相。現在你還可以逃避。’
若是。不協和音咧嘴笑說:‘這樣的話,你還可以跟那個小鬼一同幸福的去死,對吧?’
不協和音,臉被深沉的黑所覆蓋的少年,靜靜的說出我內心的真實。
就在前方不到百公尺的地方。
許茜夏踩着凜然的步伐、快速的穿越我前方的道路。她不斷掃視人羣,目光卻沒有在我身上停留。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她根本不認識我,這裏人又這麼多。只要靜靜的等待她離開,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只要假裝沒有看見許茜夏,若無其事的回到家裏,一切都會美好的繼續着。
我的嘴角不自覺的扭曲,露出最爲卑劣的笑容。
“阿秀!”
一看見我回來,蘇俐立刻衝出門口迎接我。她一臉擔心的望着我,用小手拉着我的袖子,好像害怕我又忽然逃走那樣。
這也難怪,畢竟我中午忽然就那樣逃走般的離開家裏,她一定會很擔心。
“手腳都還在吧。”蘇俐緊張的拍着我身上各處,我好笑的說:“沒事。只是我夢見了討厭的東西,情緒一時之間轉換不過來。”
我說完這話後,蘇俐眨了眨眼,微微歪着頭看向我。好像她已經看穿了我的謊言那樣。
“這樣啊。”蘇俐微笑說:“沒事就好。難得決定了自己的死法,卻在那之前弄傷身體,不是很遺憾嗎?”
就像是幫我找臺階下似的溫柔。利用了她這樣的溫柔,讓我感覺很懊惱。
我跟在她後方進入家中,望着她細小的背影沉思。
“吶,蘇俐。”我隨口問說:“爲什麼你沒有繼續穿着旻欣送你的這件衣服呢?”
“是因爲認爲放棄活下去的自己沒有資格接受旻欣的祝福嗎?還是不想穿上曾經染血的衣服?總之……”我笑着說:“如果要自殺的話,你覺得要穿上鞋子好呢?還是不穿鞋子好呢?”
“阿秀?”蘇俐皺起眉頭,她察覺到了某種不對。
“怎樣都好。”我仰頭望着天花板說:“吶,蘇俐。”
“你到底怎麼……”
“一開始我認識你的時候,真的超級討厭你的。”我故意背對蘇俐說。這些話說起來太過於害羞了,我不想要讓她看見我的表情。
“任性妄爲,以爲全世界都是圍繞着自己旋轉。粗魯又自私,積極又正面,像是活在這個世上是最美好的事情那樣。”
但是。我靜靜的接着說。
“後來我才慢慢發覺,你其實也是在痛苦的掙扎着。與父母分離的孤獨感、死期靠近的絕望感,直到之後我才發現,你那無憂無慮的模樣只是武裝。如果不笑的話就會哭出來,如果不保持積極正面的話立刻就會崩潰絕望。”
“……”蘇俐疑惑的看着我,她絲毫不明白爲何我要忽然說出這些話。不明白也無所謂,我閉上眼睛,笑着如此‘宣言’。
“你還不能死。”
話語落下的瞬間,無數銀光構成的鎖鏈從四面八方射出,一口氣貫穿蘇俐的翅膀。
就像是在看電影那樣的不自然、不真實。
我情不自禁的想着……不論是鎖鏈或是翅膀,都美到讓人屏息,都美得讓人不覺得是真物。
虛假的幻想,惡夢的產物。
如今,是時候讓惡夢退場了。
……我要殺死這個幻想。
蘇俐的翅膀試圖掙脫光之鎖鏈,卻動彈不得。彷彿用指甲刮黑板的刺耳聲音響起,讓人聯想到負傷野獸臨死前悽慘的叫聲。那是翅膀發出的慘叫聲嗎?
“這是什麼……!”蘇俐驚慌失措的看着束縛翅膀的光之鎖鏈。
“就算我說是修正相位的天使之力你也無法理解吧?”
低沉的女音傳來。
有着一頭紅髮的黑衣女子無聲地開門進入,冷眼望着被鎖鏈固定在空中的蘇俐。
“許茜夏……!”蘇俐睜大眼睛呼喚着她的名字。
“天使症的患者是體內寄宿了天使之力的人。”許茜夏無視蘇俐的驚訝繼續說着:“那是不存在這個世界的力量。天使症患者體內會不斷引入這股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而天使之力本身爲了回到原本的世界,會將宿主一同帶回‘天堂’。”
“這是怎麼一回事!阿秀!”蘇俐咬着牙大吼:“我們不是已經約好了嗎?我已經不應該繼續活下去了!已經約定好要讓翅膀帶着一起消失了啊!”
“既然如此。”許茜夏無視蘇俐繼續說:“就破壞掉具有轉移能力的天使之翼。但是,憑藉人類的力量與智慧,無法破壞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天使之翼。所以,只要使用與之相同規格的……”
“回答我!”
蘇俐憤怒的大吼,打斷許茜夏的發言。許茜夏眼睛眯了起來,停止發言跟着看向我這邊。
是啊,對於約定好要一起等待死亡的我們而言,我找來許茜夏的舉動無疑是巨大的背叛。
但是。
“還有人在等待你回去吧?”
我站起身,靜靜望着蘇俐說。聽見我這樣說,蘇俐不由得瞪大眼睛。
“我看見水手服口袋裏的紙條了。”我淡然的說。
聽見這句話,蘇俐一瞬間像是觸電似的表情僵硬。我無視她的反應,逕自說下去:“那是機構的夥伴給你的告別信嗎?或許吧,就像是在畢業紀念冊上的留言那樣。”
但真的只是那樣嗎?我毫不遲疑的說出宛如剖開蘇俐內心深處柔軟之處的殘忍話語。
“難道,你在離開機構的時候,沒有說出這樣的話嗎……‘我一定會帶着治療方法回來的’。”
“不是的……”蘇俐試圖否定,眼神卻別了開來。這傢伙,真不會說謊啊。我不禁好笑,搖搖頭道出解答。
“怎麼可能沒有呢。”我說着。
怎麼可能不這麼說、怎麼可能不去這樣做?考慮到蘇俐至今爲止的行爲準則,就連對一個初次見面的老人都會感到憐憫的她,不可能就這樣拋棄夥伴。如果有方法,就算身體受重傷也會死拖活拖帶回去。
她跟我這種人渣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