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瞬間,我整個人往前跌倒,鼻子用力的撞到石板地面。鮮血的鐵鏽味充滿鼻腔,我感覺雙眼中盈滿淚水。
好想哭。
“大哥哥,你沒事吧?”旁邊傳來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她擔心的用日文詢問我。一瞬間,她的模樣和蘇俐重疊在一起,我看得不禁失神了。小女孩見我話都不說直直盯着她看,忍不住害怕的跑開了。
……如果說。
蘇俐真的不想要和我在一起的話,那我自然是不會強求她。她這樣真正的善人,願意將自己人生中的一個月借給我這樣的人渣……這已經是奢侈到不行的待遇了。她未來的人生,就算沒有我的存在,想必也能獲得幸福。應該說,她若不能獲得幸福,就太沒天理了。
那麼,我呢?
我重新站起。聖夜的風涼得透骨,把我的外套吹得噼啪翻飛。我靜靜佇立在街上,像是被誰遺棄那樣。
毛骨悚然。
讓人噁心的感覺一瞬間包覆我全身的肌膚。如同螞蟻從腳上一整坨的攀爬上來,就像蟑螂窸窣的聲音縈繞周身。
我想像着沒有蘇俐同在的未來,不斷打着哆嗦。我能夠放下痛苦與自責、向着未來前進,全都是因爲蘇俐在身邊牽着我的手、帶着我前進。
如果沒有她在我身邊,我會不會變回原來的我?變回那個被痛苦所纏繞、不得不用自殺來逃離人生的我?
……不要想了!
直到這種時候,我都還在考慮自己的事情嗎?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雖然說我拼命的說服自己。
只要不要想就好了,只要不去想就好了。我的一切煩惱、一切苦痛,都建立在我的想法之中。
但是。
到頭來,我仍然在想。就是因爲我一直想個不停、想得太多,纔會作繭自縛。不想、不思考,我就沒有前進的勇氣。
直到現在,我還是一直想着……猶豫、質疑。
裹足不前。
我從服飾店的櫥窗玻璃中望着自己。此刻我的表情,已經失去了原本輕薄的假笑,取而代之的是彷彿憎恨全世界般的漆黑眼神。
啊啊……到頭來我根本沒有改變。皮膚底下是腐爛的虛僞,骨子裏只有發臭的自私。如果蘇俐想要離開這樣的我,那我也沒有怨言。不該有怨言啊。
然而。
我望着櫥窗中倒映的自己,內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對。如果蘇俐只是想要離開我自己過……活……?
無數片段快速閃過我的眼前。
‘從另外一個世界不斷聚引天使之力’
‘結核病’
‘一個月’
巨大騷動的聲音在我腦中一口氣擴大,讓我幾乎要暈了過去。
等等!這強烈的不安與恐懼感是怎麼一回事!我沒有察覺到某個線索……至今爲止我看見了水上的景色,卻沒有察覺到水面下“正在發生”什麼事情!我忽略掉了某個致命性的關鍵!
就在此時,我的手機鈴聲傳出。我顫抖着拿起,發現是完全沒有見過的號碼。不能不接,我有着這樣的直覺。我深呼吸一口氣後,接起了電話。
讓人印象深刻的聲音傳來。
“嘖,慢死了。”
“許茜夏小姐?”我壓抑着恐懼發話。
“西瓜皮……對吧?真是路人的名字啊。”許茜夏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她的態度讓我害怕,就像是完全理解了我的現況一樣。“雖然我覺得沒有必要啦,但還是姑且告知一下好了。”
“那個一頭橘子毛的小鬼現在應該不在你身邊吧?”
聽見這句話,我感覺胸口血氣上涌。但與此同時,大腦卻一口氣平靜冷卻。
“……你說過天使之力是利用天使症患者的遺骸加以蒐集獲得的。”我用異常冷靜的語氣說:“那就算使用力量拔除翅膀的人不是你也無所謂,你只要將方法提供給機構就好。就算不談這個,把原理公開取得專利也是一個方法……但你卻不這麼做,並不是不願意,而是辦不到!”
“那又如何?”許茜夏淡然的說。
“那個方法本身存在缺陷!”我的聲音逐漸變大。“有某種理由讓你不得不將這個方法帶走藏起。無關乎風險本身,這個方法從根本上就有某種‘重大缺陷’存在!”
“……”
“許早寒最後到底怎麼了!”我在下雪的街頭上用大吼,來往路人都盯着我看。“你說她是因爲結核病過世,那也是謊言對吧?如果只是生病過世的話,根本沒有必要隱瞞她的爺爺!”
“說完了嗎?”許茜夏恍若未聞的說着。
“回答我!”我幾乎要捏碎手機的大吼:“難道切除了翅膀並不代表結束嗎?在那之後到底還有什麼在等着他們!”
“所以我說……”相較於激動的我,許茜夏只是冷冷的說:“你說完了嗎?”
聽見這潑冷水般的語氣,我纔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我握緊拳頭,可以感覺到指甲在掌心刺出血。
“我原本就要說的,還一直不讓我說。”許茜夏厭煩的說着:“天使之力並不是一開始就存在於天使症患者體內的力量,而是因爲患者體內有着堪比聖人的身體特徵,所以會從另外一個世界持續引入天使之力。例如耶穌,或是悉達多……這些我應該解釋過了?還是沒有?隨便。”
“等等……”我吞着口水問:“‘持續引入’……”
“我利用天使症患者的遺骨獲得聖人的特徵。”許茜夏懊惱的語氣讓我能夠猜測她此時的表情。“然而,就算這樣,補入天使之力的速度仍遠不及活着的天使症患者。”
我和許茜夏同時沉默了。
“……也就是說,蘇俐身上的翅膀就算被拔除,未來只要天使之力補入,就還是有可能重新長出來?”我顫抖着詢問。
許茜夏停頓一會兒後,說:“在三年前,早寒切除了翅膀後,我和她一起在醫院附近住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在之後有把疫苗補上,切除了翅膀會對人體造成怎樣的影響也都還是未知數,當然要觀察情況。”
一個月,這個單位讓我不禁感到害怕。這正是蘇俐與我共同生活至今的時間。
許茜夏繼續說:“然而,在觀察的一個月接近尾聲的時候,早寒忽然跟我說‘我夢見了天使’。”
一個月。
天使。
天使症。
我感覺呼吸變得困難。
“說起來真是令人懷念。”許茜夏緩緩的說着:“那天也和今天一樣,是聖誕節。只不過那裏沒有下雪就是……我們兩人在花園散着步,聊着未來的展望、談着未完的夢想。那時的我一直以爲能和早寒永遠走下去,但就是那麼的……她就這樣離開了。”
“離開了?”我焦急的說着:“什麼離開了?你說清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