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袋裏出現蘇俐曾經說過要來櫻國的理由,瞬間明白了。
那是謊言。
不,正確來說,蘇俐並沒有說謊……只是沒有將實話全部說出口而已。像是要印證我的想法那樣,許茜夏冷冷的說出答案。
“蘇俐的母親名爲菅原遠香。自結婚之後便來本地生活,而在產下蘇俐、過世之後,則是葬回櫻國的故鄉。”
望着從天空飄下的雪,我忍不住張大嘴,試圖喫喫看。雖然說這樣做還瞞蠻丟臉的,但這裏除了我以外也沒有別人就是,我就算全裸狂奔也無所謂。
“好~冷啊!穿着和服過來這裏真的是他媽錯誤的決定!超級冷的啦!雖然說是很浪漫啦,但是死前搞得自己冷tt超後悔的啦──!”
我大聲吼叫着,反正這裏沒有其他人,再怎樣失態的大吼都無所謂。
不。
這裏倒也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就是了。
我雙手握拳撐在和服腰帶上,微笑說着。
“媽,我回來了。”
我用手將前方墓碑上頭的雪撥掉。墓碑上工整的用日文刻着“菅原遠香”、出生日和死亡日等等。好年輕啊……媽過世的時間點,也不過就比現在的我多個五六歲而已。如果說事先知道會死,那她還會想要生下我嗎?
我嘆了口氣想將手插進口袋裏,但我忘記此時身上穿的和服沒有口袋,只好將手插在腰帶上放着。這個樣子一點都不淑女啊。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太像是女孩子。雖然想說到最後試着表現得像是女孩那樣,但還是這樣比較自在。
我就快要死了,哪還管那麼多有的沒有的?
“嘿咻。”我不管身上還穿着和服,盤腿坐在墓碑前。我拿了兩個空杯放在前頭,分別倒了最近喜歡上的水果酒。一杯給媽,一杯給我。在酒杯的旁邊有個信封,裏頭有我的遺書。
天使症的患者就算切除掉翅膀,在一個月……正確來說,是二十九天之後仍然會離開人間。這是在拔除翅膀之後,許茜夏姊姊告訴我的。
我擁有的聖人特徵會不斷積累天使的力量,就算一時拔除,翅膀仍會在未來重新出現。
只是,不切除翅膀的話,我恐怕也沒幾天好過。切除翅膀之後,我好不容易纔能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上這二十九天。
二十九天。
好短,短到讓人想笑的程度。
在知道這個數字之後,我曾經想大喊“開什麼玩笑”。不過還是算了,這種話從出生以來不知道喊過多少次了。
爲什麼是我患上天使症,“不應該”是我患上天使症。
爲什麼我被囚禁在這裏,“不應該”是我被囚禁在這裏。
這種無聊的自問自答、自怨自艾已經厭煩了。不管我在內心怎樣重複憎恨與詛咒,現實也不會爲了我改變,不會因爲我而作出改變。
既然如此。
“那我就殺死這樣的現實。”
我仰躺在雪地上,說着當初在離開機構時所說過的話。一瞬間現在的自己好像和以往的自己重疊在一起。
我閉上眼睛,靜靜回想我的人生。
以前的我並不像是現在這樣。
更加的……怎麼說呢?眼神就像是玻璃珠那樣,毫無生氣也沒有光彩,就像是……啊,對了,就像是阿秀那樣。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從懂事以來,人生中所見盡是白。醫療人員是白,機構設施是白,一切都是空白的。周圍的人都放棄了,只想要好好的活過這短暫的白色人生。不管是多麼正面積極的人,在這裏終究會逐漸消磨殆盡。
肉體的苦痛會毀去積極。
他人的憐憫會奪走尊嚴。
在這裏,人不是人類,而是翅膀的載體。我們一動也不動的等待自己成年,讓翅膀收割我們,就像是到了收穫祭的蕃薯藤。
雖然對許早恩伯伯說了什麼在病榻上並不等於不幸這類的話,但在我內心最深處的地方卻明白……我自己根本不相信。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想要正常呼吸。
如果允許的話當然想要自由活動。
就連那樣的資格都被逐漸剝奪,我一天一天看着自己的肌肉萎縮得皮膚貼在骨頭上、而翅膀逐漸成長茁壯。
放棄了,很早就放棄了。別的患者父母會來探望他們,只有我的不會。我的父親一定非常憎恨我吧?因爲我殺了母親。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要怪罪誰?能夠歸咎的,只有我自己。
我只能放棄了。
然而。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嗯……我想起來了。大概是有一次目睹同伴的屍體被冷凍起來的時候吧。我們全身綁着鎖鏈,圍繞着一個男孩的屍身,目送他被推入屍體該去的地方。
肉塊,太平間。
肉塊被放進了冰箱裏。
我很淡然的想着。人死了就是屍體,是肉塊,是怎樣都好的存在。沒有辦法呼吸、沒有辦法動作,那就跟地上的廚餘沒兩樣,只是存在於那裏而已。
那……我呢?
意識到這件事情的當天晚上,我用叉子在手臂上戳出深深的傷口。太好了,我想着。痛死了,痛到要死了。
這就是活着的實感。
那一瞬間,我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