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國師 >第五百一十四章 破窗
    第514章  破窗

    永樂二年正月二十六日,南京國子監。

    “來了來了!”

    孔廟裏的論戰,自然是不讓閒雜人等圍觀的,但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幾位大齡留學生爲了滿足好奇心,也是尋了個辦法。

    李傑、賀段志、胡漢蒼、呂恭,直接湊錢賄賂了給國子監裏給孔廟灑掃的,扮作僕役抱着笤帚頓在了隔壁院落的牆角,聽起了牆角。

    “哎,你們幾個別出聲啊!”

    說話的是個穿着藍衣棉袍的小書生,他身材微胖,圓滾滾的像顆皮球似的,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顯然是個貪圖熱鬧的主兒。

    這小胖子乃是國子監內“百曉生”似的存在,自是有門道的,今日四個留學生能來聽牆角,也全賴他一力策劃打通關節,這不,爲了能聽能看,還特意給牆扣了個縫出來。

    “都有誰來了?”

    哪怕是胡皇帝,也只知道他家那位太上皇受邀參加了,但也僅此而已了,其餘受邀的還有誰,是一概不知道。

    昔日大虞皇帝,如今陪着幾個蠻夷在這裏頂風聽牆角,本該是以前想都不會想的事情,此時放下身段開始放飛自我後,胡漢蒼卻感受到了別樣的樂趣。

    有的人,他天生就不是當皇帝的料。

    胡漢蒼自己也不想當皇帝,他很清楚,自己別說跟大哥比,就是跟正常人比,從小到大他都比不過,之所以能當上皇帝,只是因爲他的母親具有陳朝皇室血統。

    當了皇帝的胡漢蒼也並不輕鬆,他更多地扮演的角色,是老父親胡季犛的提線木偶。

    胡漢蒼曾經想當個好皇帝,曾經想勇敢地擔負起自己應有的責任,甚至在熱血上頭的時候,想要爲自己的國家而殉葬。

    但是現在看來,人還是躺平一點好。

    對胡漢蒼來說,不當皇帝以後,人生確實輕鬆多了。

    雖然流落異國他鄉,但跟幾個嘴上看不上的狐朋狗友天天傻樂呵,反倒比之前心安了許多。

    “噓等我瞅瞅。”

    周圍人都露出興趣之色:“都誰啊?讓你這麼神祕兮兮?”

    小胖子倒也沒吊人胃口,而是清了清嗓子,報菜名似地低聲一連串道:“先進來的是咱們國子監的王司業(王允繩),胡祭酒(胡儼),濂學的月川先生(曹端),金華的師道先生(汪與立),還有內閣的楊士奇,還有另外一個人我不認識。”

    小胖子不認識的,自然是年前剛從關中過來,沒怎麼在南京城裏露過臉的關學楊氏這一代的家主,楊敬誠。

    “你爹!伱爹來了!”

    胡漢蒼黑着臉聽着小胖子招呼。

    不過尷尬很快就過去了,小胖子繼續道:“高太常也進來了,聽說,今天還有位貴客.果然,孔公親自來了!”

    聽到連孔希路都被驚動了,衆人頓時有些意外,要知道,上次“王霸古今義利”三辯,孔希路可都沒公開露面,一直在詔獄裏待着,如今出了詔獄更是好幾個月沒露面,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孔希路最近大半年第一次在公衆場合亮相,意義自然非同尋常。….

    “真的假的?不會又吹牛吧!這能把孔公請過來?”

    聽到賀段志質疑他,小胖子哪還不曉得是激將法,直接讓開縫隙,說道:“你自己看。”

    賀段志一看,還真是,上次他就遙遙見過孔希路一面,咂舌只道:“咱們國子監可沒那麼大面,上次是衝國師來的,這次保不齊也是衝國師來的。”

    “不是說兩人化干戈爲玉帛了嗎?”

    “這話你也信?”

    小胖子不屑一顧,旋即又嘆氣道:“哎呀!可惜就這麼一條縫,看的不過癮啊。”

    接着就是姜星火、姚廣孝、解縉、張宇初等人悉數亮相。

    跟之前“古今義利王霸”三辯不同,這次不是在成千上萬人的大場合下進行的辯論,而是更類似於南宋時期金華學派呂祖謙做東,爲了調和朱熹“理學”和陸九淵“心學”之間的理論分歧,使兩人的哲學觀點“會歸於一”而進行的鵝湖之會。

    鵝湖之會是中國哲學史上一次堪稱典範的學術討論會,首開書院會講之先河。

    事實上這纔是學術討論的常態,少則幾人十幾人,多則幾十人,坐在一塊探討辯題,而那種千人菜市口的環境,纔是極端個例。

    國子監內孔廟正殿之前。

    今年四十三歲的胡儼頭戴四方巾,一身儒袍,腰懸金帶,依照古禮跪坐在蒲團上,正襟危坐。

    在其對面,是位青衣玉帶的年輕男子,手持羽扇,儀態翩躚,頗有幾分文人墨客的雅緻,正是姜星火。

    在明朝,不是跟武俠小說裏一樣,年輕少俠動不動就能配玉帶的,按老朱的規矩,王公及一品玉帶、二品花犀帶、三品金絲帶、四品素金帶、五品銀鈒花帶,六品、七品素銀帶,八品、九品黑角帶而在這種不穿官袍,卻又很正式的場合,腰帶就成了代表不同身份最好的標識。

    至於爲什麼二月不到要帶個羽扇,別問,問就是拿來擋風的,怕老了得類風溼性關節炎。

    其餘十一人,在胡儼和姜星火兩側,團坐成一圈,這也是鵝湖之會留下來的風雅規矩。

    一個金壺被端了上來,裏面有幾個團起來的紙條,上面寫着今日的幾個主要議題,也是經過《明報》的隔空論戰以後,現在整個大明社會最爲關心的這些問題。

    “胡祭酒,今日之會因你而起,國子監又是你的地盤,沒有喧賓奪主的道理,議題上,你先選。”

    按品級和朝廷地位,榮國公姚廣孝這位“黑衣宰相”,自然是當仁不讓的第一,所以,定規矩的話,就由姚廣孝先來開口。

    “且慢。”

    就在這時,孔希路忽然一手挽袖,笑吟吟地擡手道:“一百二十九年前,朱熹與陸九淵聚於鵝湖,青史傳之爲佳話,今日四海之內大儒齊聚於此,又豈能無名?”

    在官場上,你可以不給孔希路面子,因爲嚴格地來講,南孔現在連衍聖公的名頭都沒有了,不再擁有超品官員的待遇,就是一介草民,知縣理論上都可以無視孔希路。….

    但在學術界,你要是不給孔希路面子,那就有很多人跟你過不去了。

    南孔本身就是孔子嫡傳血脈,在儒家這裏非常有份量,而南孔基於道德因素,連衍聖公這種潑天富貴都能讓出去,這種行爲所積攢下來的士林威望,在這件事情發生了不過三十年的今天,依舊是非常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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