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國師 >第五百一十九章 盡心
    第519章  盡心

    “經國濟民者,天理也;世風奢靡者,人慾也。”

    胡儼開始了他的最後一搏。

    而作爲最後的對策,顯然是經過胡儼深思熟慮的,條理非常清晰。

    “經國濟民,合氣質之性,亦需合天地之性。”

    “何謂經國濟民與天地之性相合?”

    胡儼自問自答道:“仁、義、禮、智、信,此五者也。”

    胡儼話語稍頓,衆人卻變得若有所思了起來。

    剛纔的核心辯題,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也就是“存天理滅人慾”。

    現在,眼見着僅靠“天理人慾論”這個防線,恐怕最好的結果,都只是勉強守住。

    而總體上來講,由於在本體論上的一敗塗地,太學之會的總體結果,還是反方辯手的大敗虧輸。

    而且,“天理人慾論”這條搖搖欲墜的防線,到底能不能夠守住,也很難說。

    所以胡儼索性心一橫,直接轉移核心辯題了。

    一場論戰的核心辯題,一般來說,不是某一方想轉移,就能轉移的,要得到雙方的認可。

    而胡儼所轉移的辯題,既是反方唯一反敗爲勝的機會,也是正方辯手們,需要正面接下來的辯題。

    因爲胡儼所拋出來的辯題,其實就是在經濟發展中的倫理道德問題。

    實際上,之所以會有這場太學之會,就是因爲隨着變法的進行,商品經濟的發展,引來了思想道德層面的種種變化。

    所以,胡儼拋出的新辯題,反倒比剛纔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更爲貼近矛盾主旨。

    但與此同時,這也意味着,如果沒有可靠的論點,那麼反方辯手們,失敗的概率反而更大。

    因爲在這種依託於商品經濟發展下的倫理道德問題上面,傳統的程朱理學,並沒有多少深入研究。

    也就是說,全靠胡儼自己的臨場發揮了。

    能不能超神爆種,是這最後一搏的關鍵。

    其他人,也都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

    楊士奇滿懷希冀地看向了胡儼。

    曾經,楊士奇並不是很高看這位在內閣裏沉默寡言,做事穩妥的大儒。

    因爲胡儼的歲數,比他們大不少,也不是科舉出身,在基層學政系統摸爬滾打了很多年,是靠着多年積累的名望以及過硬的儒學實力被提拔進內閣的,但胡儼爲人教條,甚至有些死板,是不可不扣的醇儒。

    故此在很多事情上,做事較爲靈活變通的楊士奇,都不太認可胡儼。

    但不管是變法開始時胡儼的挺身而出,還是今日胡儼堵上一切所換來的這場太學之會,胡儼強硬的風骨,都讓楊士奇對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觀。

    而今日胡儼一力擔之的決絕,以及從絕望中不斷尋找希望的勇氣和能力,更是讓楊士奇非常敬佩。

    但是胡儼,真的能做到打敗姜星火嗎?

    楊士奇的心頭升起了一個問號。….

    姜星火是如此的強大,這種強大甚至讓他產生了慌亂和絕望。

    但胡儼很快就用自己的爆種表現,給予了楊士奇和所有反方辯手新的希望。

    “天地之性,道德也。”

    “道德之仁義禮智信,不僅約束天下之人,更可約束經濟關係。”

    “仁者,愛之理,心之德。君子所以爲君子,以其仁也。若貪富貴而厭貧賤,則是自離其仁,而無君子之實矣。”

    “義者,君子之所喻也。君子不以其道得之,謂不當得而得之,然與富貴則不處,於貧賤則不去,君子之審富貴而安貧賤也如此。若有白金遺道中,君子過之,曰:此他人物,不可妄取,小人過之,則便以爲利而取之矣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殉人慾,則求利未得而已隨之。”

    “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也。禮貴得中,奢易則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質,二者皆未合禮,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質而後有文,則質乃禮之本也。”

    “智者,猶識也。民生之本在食,足食之本在農,此自然之理也,足食之大務,莫大於恤民。而恤民之本,則在乎人君正其心術,以立紀綱而矣。”

    “信者,約信也,以實之謂信。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爲惡則易,爲善則難。交易以信,則市易易,反之,則難矣。”

    當胡儼停頓的時候,現場響起了不小的驚疑之聲。

    顯然,胡儼根據“仁義禮智信”這五種道德觀念來對商品經濟行爲進行約束,是基於程朱理學裏朱熹觀點的一次不小創新。

    胡儼的整體觀點,就是認爲財富可以後天獲得,但財富獲得的途徑和手段要符合道德標準,“不義之財”不可以被提倡的,雖然趨富惡賤是社會的現有價值取向,但君子取利要有道。

    而在消費觀念上,胡儼也試圖以程朱理學,爲大衆提供一個標杆,主張把個人消費倫理拔高到了脫離世俗物質享受的層次,追求一種精神享受的至高境界。

    總得來說,是程朱理學現有的義利觀基礎上的理論突破。

    既堅持了儒家根本的道德原則,又顯得不是那麼不切實際。

    實際上,由於在商品經濟的發展過程中,確實有很多人爲了發財不擇手段,在利益面前失去了對道德底線的堅守,而胡儼的這種提法,就有點類似於近代經濟學中的“經濟人”和“道德人”的理論假設,而在經濟活動中,誠信等基本原則確實是值得提倡的,以損害道德爲代價的經濟活動,其實對於整個社會風氣都是一種損害。

    胡儼的觀點,哪怕是姜星火,也不能說沒有任何意義,這裏面肯定是有一些積極意義的,這是無法否認的,所以在這個層面上,胡儼就已經取得了穩住陣腳的作用。

    畢竟站在道德高地上,對下面指指點點,天然就立於某種不敗之地。….

    但這種改變,對於傳統的程朱理學,或許是一種進步,可對於姜星火的新學來說,卻依舊太過保守和落後,是披着“仁義禮智信”的虎皮的道德綁架。

    姜星火思忖片刻,開口道:“仁義禮智信,不待發而始有也,未發之時,此五者未嘗不流行於中,即使發之時,五者有何聲臭之可言乎?若必以不容說者爲頭腦,則參話頭以求本來面目者爲正學矣。”

    “宋儒因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在人心,推原其上一層以謂之性,謂之曰仁義禮智信,性反覺墮於渺茫矣。”

    姜星火的立場站的很穩,並沒有因爲對方的某種“讓步”而隨之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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