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由三棟十二米寬的筒子樓,圍成了一個“匚”字。
院門兩米多高的鐵柵門,門上一根一根豎着的鐵尖,就像紅纓槍的槍頭。
門上刷着銀油漆,脫落的油漆底下,依舊可以看到鏽跡斑斑。
院內,三棟樓,三個樓梯口,用磚頭砌實了,根本上不了二樓和三樓。
封死樓梯口的三面牆上,還用釘子和鐵絲固定着一個倒立的掃把。
我走到院門口,一樓一共九個房間,燈光全亮着。不曉得廢棄了多少年的,二樓和三樓黑乎乎的,寂靜無聲。
在晚上看這個院子,忍不住就會心裏發毛,想要加快腳步躲得遠遠的。
此刻,院子裏停着幾輛電動車和摩托車,十幾個青壯年在走廊和院子裏抽菸,不是吊兒郎當,就是面相兇狠。
這些人不時往一個門裏看一眼,又不敢多看。
開着門的屋裏,有六個人在裏面說話。
分別是秦老爺子,秦綺羅,棚戶區的喬村/長,村/長的兒子喬琅,刀疤男六子以及一個叫玫瑰的女人。
喬琅和六子,我都接觸過,是棚戶區的兩個惡霸。
那個叫玫瑰的女人,也跟秦楓一起打過牌,我有過一面之緣。
村/長,兩個惡霸都在。這個玫瑰居然也在場?該不會也是棚戶區三個惡霸之一吧?
我推開柵欄門,院子裏一羣青壯年都朝我看了過來,六子兩個屬下,連忙恭敬的喊了一聲陳工。
我嗯了一聲,走到房間門口。
玫瑰看到我,朝我後頭瞅了瞅說:“陳工,茉莉和百合呢?”
“她們在旁邊那個狹窄的巷子裏,走不見了。”我這話一說出來,玫瑰面露恐慌和驚悚,但並不意外
‘
秦老爺子和秦綺羅面沉如水,穩穩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喬村/長和喬琅,六子,緊憋着呼吸,慌亂的連忙一起看向了秦老爺子。
我猛得發現秦楓和汪建不在,我問:“秦楓和汪建呢?”
“也不見了。”秦綺羅示意了我一眼。
我跟着她走到旁邊一個房間。
門框上帖着一個老舊的門號牌,三八輕紡廠1號院,06室。
將近四米寬的房間,足足十多米長。房間最後放着一張牀,卷着被褥之類的東西,看樣子並沒有人住。中間是傢俱擺設。房間前頭靠窗是廚具。
秦綺羅坐到一個小四方桌邊說:“我偶爾過來陪爺爺,就住這兒。”
桌上一個托盤,反扣着四個瓷碗。
秦綺羅拿起旁邊的茶瓶倒了小兩碗水說:“六子的一個屬下拿匕首扎爛了一個紙紮人,你知道吧?”
“知道。”我坐在桌子對面,拿過她遞來的水碗。
我吹了幾下熱氣,慢慢喝了一小口水,靜等着她的下文。
秦綺羅說:“六子那個屬下瘋了,不是問紙紮人疼不疼?就是找東西給紙紮人包紮傷口。”
不管六子那個屬下,是不是欺壓良善的混子,但終究是一個大活人。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瘋了?
我拿着碗吹着熱氣,連喝了兩三口水,我問:“那秦楓和汪建呢?”
“我下午帶着秦楓和汪建去六子那個屬下家,準備去處理那個人的情況。去的路上經過一個巷子,巷子裏站着一個紙紮人。我注意到的時候,汪建已經中邪了,他直挺挺的朝巷子那邊走着。”
她拿起裝開水的碗,搖了搖裏面的水,喝了一小口又說:“我追着他跑到巷子口,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就在我手中不見了。”
“等我回頭,秦楓也不見了。”
秦綺羅放下水碗,看着我問:“茉莉和百合呢?”
我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你知道六一棉紡廠嗎?”
“知道。”秦綺羅疑惑的看着我,又說:“三八輕紡廠,六一棉紡廠,幾十年前是這兒主要的兩個廠。我爺爺住的這個院子,就是三八輕紡廠的1號院。紅燈街那個廠花院子,過去是六一棉紡廠的5號院。你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我從口袋掏出那張招工啓事。
招工啓事一打開,秦綺羅猛打了一個激靈,緊憋着鼻息四下看了幾眼說:“我剛剛受到了一股陰氣侵襲。這股陰氣對我來講算不了什麼,如果一般人碰到或許會生病,神志不清。”
“你不是那九九試探過我了嗎?我要是這都受不了……”
“你碰到九九那一天,陳潔不是在你房間嗎?不管是陽氣旺,還是陰氣重,都能通過陰陽和合來消解。”秦綺羅提到這個事情,冷眼嬌/媚的一笑:“陳潔的活咋樣?”
“還行。”我乾咳了兩嗓子,瞅着招聘啓事說:“我和茉莉百合走在巷子裏,風吹着招工啓事進來,她們倆碰到招工啓事就是不見了。”
秦綺羅拿着招工啓事看了一眼,站起來說:“走。”
她帶着我回到隔壁,把招工啓事遞給秦老爺子。
秦老爺子拿着招工啓事,也是打了一個激靈。
深邃的一雙老眼,流露出的情緒很複雜。
喬村/長父子倆,六子和玫瑰,緊憋着呼吸,好奇的看着秦老爺子拿着的廣告紙。
“秦老,這是?”
“你們看不得,也聽不得。”秦老爺子看着喬村/長不說話了。
面對秦老爺子的目光,喬村/長不敢跟老爺子對視。
過了一會,喬村/長兩腿打彈的跪了下去說:“最近一個月,棚戶區已經有五個人失蹤了,他們家裏人找我幫忙,我也帶人打聽了,但一點蹤跡也沒找到。爲了不引起恐慌,我就跟後來失蹤的三戶人家講,他們要是敢在村裏亂說,我就把他們趕走。”
“這件事也報告了相關部門,相關部門也立案尋找了。”
“我就是把這件事按了下來。”喬村/長低着頭。
喬琅也是眼神閃爍,死死低着頭,不敢擡一下。
這個事情一調查就能知道,大體情況沒有撒謊的必要。就是不許人聲張,具體用了什麼手段?就不好說了。
喬村/長說:“算……算上秦少和汪組,還有玫瑰和百合,這就失蹤了九個人了。”
“知道了,都回吧!”秦老爺子眼一閉。
喬村/長,喬琅,六子,玫瑰都慌了神。
喬村/長說:“老爺子,村裏要是再有人失蹤,我真就遮不住了。棚戶區一千多戶人家,數百戶流動人口。男女老幼一共三萬多人,住這裏的人都沒什麼積蓄。要是有能力搬出棚戶區的,也不會住在這了。這要是引發恐慌,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喬村/長眼巴巴的看着老爺子。
棚戶區的大部份青壯年,三十出頭的,幾乎都是小學畢業,或者小學沒畢業。
小學沒畢業,聽起來很荒謬,但倒退三四十年,想想是不是很多人小學就輟學了?
三十出頭的年紀,有老人和小孩要養,一家幾口就只能住在棚戶區。
這已經是處在社會最底層,飽受了生活鞭打的驚弓之鳥了,已經受不得一點驚嚇和恐慌了。
秦老爺子說:“我也沒幾年可活了,你們啊……”老爺子想說什麼,話又戛然而止,揮手說:“去吧,這件事,我會處理!”
喬村/長父子倆,六子和玫瑰,感激的從地上爬起來,憂心忡忡的帶着人走了。
秦綺羅說:“您早點休息,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秦老爺子把招工廣告紙遞給秦綺羅,扶着椅子站起來。
秦綺羅帶着我走出院子。
秦老爺子佝僂着背,在院子裏關燈,關門,跟普通的老人看起來沒區別。
事實上,也就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秦綺羅掃視着棚戶區說:“對住這兒的人,可以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即便是討厭,但也千萬不能放棄。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
“因爲大家都姓炎黃!”秦綺羅疲憊的伸了一個懶腰,把招工廣告紙遞給我說:“走吧,先去看看那個爛掉的紙紮人。”
“呃?”我接過廣告紙,愣愣的看了她兩眼問:“你不擔心秦楓?”
“擔心,但他姓秦。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並照顧身邊的人。”秦綺羅抖了一下到腰的長髮,邁出了大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