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慈回頭望了眼,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向她而來,她忽然笑了,似是自嘲,腳下的步子不受控制地往後退。
江祁雲快步向她走去,凌亂的海風也吹散了他往日的平靜,沉着一張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別再往後退了!”男人的聲音難掩焦急。
顧慈擡起手,手裏握着那把手術刀,阻擋他靠近。
江祁雲目光遽然深邃,他把手伸向她,嗓音冷沉:“給我,別傷了自己。”
顧慈仍是往後退,她後退一步,他便往前進一步,步步緊逼。
“江祁雲,你爲什麼總要裝出一副很深情的樣子,我就這麼好騙嗎?”
江祁雲凝視着她微紅的眼眸,心裏意識到了恐慌,卻依舊哄着她放下手裏的刀子,“有什麼話我們回家說,別在這說。”
“回家?”
她自顧自的嘲了一句,“我哪有家,那是你家。”
江祁雲受不了她眼裏那琢磨不透的漠然,他快步走上前,她卻厲聲呵斥:“別過來!”
那把手術刀調轉了方向,指着她自己的頸間。
男人頓住腳步,視線死死鎖着他,顫聲道:“到底怎麼了?”
海風吹得人心頭慌亂。
顧慈望着他英俊的面容,神色有些麻木,喉間微滾。
“江祁雲,你早就知道我是林之槿?”
聞言,男人眼眸一緊,愣怔住。
江祁雲才恍然意識到,這段時間她的種種反常行爲,原來都是有跡可循的。
只是他下意識逃避導致的忽略。
沉默了片刻,他悵然般問:“你想起來了?”
顧慈的視線模糊,風吹得她的眼睛生疼,也吹得她喉間發澀。
“玩弄我的感情,看我這麼可笑地愛着你,你很有成就感吧?”
“我沒有。”他這句解釋來的過於蒼白,失去了時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她仍是往後退,脣邊的譏誚更甚。
“我也不想和你鬧到這一步,如果你早答應我離了婚,那我把這件事爛進心底,以後你是你,我是我,是你非逼我走到這一步……”
江祁雲眉頭深鎖,凝視着她眼裏的慟色,心底的苦澀蔓延着將他吞噬殆盡。
而此時此刻,他卻有種莫名的釋然,他既不願她想起來,又怕她想起來,時常在患得患失的不安感中度過,這就是他的罪。
江祁雲的聲線微啞,“既然你都知道了,爲什麼要跟我離婚,一輩子向我討債不好嗎?我不會背叛你,我會愛你一輩子。”
顧慈笑了,笑得很是嘲諷,“別再騙我了……”
“我嫁給你,是因我愛你,我對你坦坦蕩蕩,滿心歡喜憧憬和你的以後,可你呢?”
“你的愛充滿了算計,隱瞞,還有高高在上的施捨。”
顧慈看着男人英俊的面容,明明這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她繼而又道:“還有件事當年困擾了我很久,現在我大概是想明白了,那扇門是你反鎖的,是你故意鎖上的。”
“你在慶幸先進你房間的是我,而不是陸清黎?是我,所以沒有關係,我只是普通人,用什麼方式處理都可以,可如果是陸清黎,你就要娶她。”
“所以即使在那種時刻,你毫不猶豫選擇傷害我,成全你自己。”
“對嗎,江祁雲?”
言罷,她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明明哀傷到了極致,卻沒有一點歇斯底里的崩潰,平靜地質問,平靜地接受。
彷彿連憤怒的能力都失去了。
如今二十五歲的顧慈,尚且面對不了那段黑暗的回憶,十八歲的林之槿又怎麼能承受?
江祁雲對她的質問做不出任何反駁,她沒有哪一句說的是錯的。
這也就是一直以來他不願坦白,也不敢坦白的原因。
顧慈望向那漫無邊際的海平面,冰涼的海水漫過她的腳踝,打溼她的小腿,可肢體的冷,遠遠不及心底的寒涼。
她以爲找到了個可以替她遮風避雨的人,可誰料半生風雨都因他而起。
“江逾白是你的污點,我也是你的污點。”
“忘記你的這幾年,我過得也很好,你爲什麼又要出現打擾我的生活?你讓我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還假惺惺地說愛我,你自己信嗎!”
“江懷謙只是讓我傷筋動骨,可你要我半條命。我也是個人,我也會痛。”
說完這些話,她好似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海風吹着她纖細的身子,仿若搖搖欲墜。
“江祁雲,現在體面的分開,對誰都好。”顧慈對上男人深邃的眼眸,她的聲音很淡,風一吹就能散似的。
“如果你堅持不離,我就……”
至此,她的喉間完全哽住,那些早就在心裏練習了多次的狠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江祁雲走至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掰開她僵硬的手指,奪下那把手術刀。
他的深眸凝重,就這麼望着她,她臉上交錯的淚痕讓他的胸口像是壓下了千斤巨石,痛楚從心裏乍開,卻是早在預料之中的,他的報應。
“你就怎麼樣?”
顧慈神情麻木,漠然道:“我就起.訴你強.奸過我,證據就是……”
她怎麼也說不出那些話,肩膀輕顫着,泫然淚下。
“證據就是江逾白。”江祁雲替她把說不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他拭着她的眼淚,“你心這麼軟,說句狠話都不忍心,所以才憋得這麼難受。”
“回去吧,海水太冷了,凍着你怎麼辦。”
江祁雲撫着她發顫的後背,低醇的聲線落在她耳畔,混合着海風,落寞且蕭索。
日暮西沉,夕陽在海面上灑下溫柔的橘色,有種不合時宜的浪漫。
江祁雲將她打橫抱起,離開這片海灘。
他低淡的聲線輕柔的在她耳邊響起,“馬上日落了,我陪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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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在海邊,車內開着暖風。
江祁雲脫了顧慈潮溼的鞋襪,用毛毯將她的腿蓋起來,手掌觸碰到她冰涼的腳背,他緊蹙着眉心,手掌覆在她的腳上。
他凝着她輕輕顫動的眼睫,淡聲道:“我知道你是林之槿的時候我也很迷茫,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把你推回到正常的生活軌跡,讓一切看上去什麼都沒發生,但那就是自欺欺人,而我也沒堅持多久。”
“我愛你這件事,和對林之槿的愧疚,並不衝突。”
“不和你坦白,是因爲我怯懦,我也時時刻刻在煎熬。”
“我娶你,也是想和你有以後,有年年歲歲。”
顧慈低着頭,她不願意看他,也不信他。
江祁雲的目光極具傾佔感,“結婚我是認真思量後的決定,我也不會隨意離。”
顧慈愣怔着擡起眼眸對上他的眼睛,神色脆弱疲憊。
“江祁雲,你非要強求?”
他沒說話,便是默認。
非要強求。
顧慈轉頭看着車窗外金紅色的落日海面,原來十八歲時想看風景是這樣的。
她轉過視線,喃喃自語道:“憑什麼所有好處都讓你一個人佔了。”
是啊,憑什麼?
男人平淡的嗓音裏卻無端的生出幾分卑微感,他緩緩開腔:“顧慈,別原諒我,也別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