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她還不曾愛上江祁雲的時候。
他於萬丈懸崖前俯視她,漫不經心地審度。
向她伸出手。
救她於危難,卻不曾想那是另一個深淵。
她怕他,卻又從未真正懼過他。
一再告訴自己要清醒,不過一場成人遊戲,開始就註定了結局,可她還是清醒地沉淪下去。
沉淪於他的偏愛與安全感,卻不知那是早有預謀的一時興起。
以前她早有預感,對他動心,萬劫不復,又是一語成讖。
就像當年那場短暫的相遇,溫家花園裏的花香是甜的。
可她的十八歲,是苦的。
那是數不清的夜晚睜眼到天亮,一閉眼便是窒息沉悶的夢靨。
又被噩夢驚醒,再難入睡。
一如此刻。
……
最近的盛州市都是晴天,都說晴天的時候人的心情會變好,但對顧慈而言並不會。
她畏冷,也不願出門,最遠範圍的活動也只是樓上樓下罷了,她像是把自己封在了這幢別墅裏,話也越來越少,也不願主動和人交流。
江祁雲帶她去過心理科,可在診室她硬是一聲不吭,一句話也不說。
他知道,她在和他較着勁。
顧慈甚至不用去醫院,她就大致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太好,她的軀體化症狀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即使吃了安定片,也會深夜裏驚醒,無論幾點醒來都會睜眼到天亮,在清晨陪江逾白喫早飯,等他出門上學後,她會選擇避開江祁雲,又把自己關進房間裏。
沒什麼想喫的東西,也不覺得餓,沒什麼想做的事,大多數時間她都在睡覺,即使根本睡不着,只是麻木的等天黑,等天亮,等時間過去。
以往她總是忙忙碌碌,整個人都是充實的,鮮活的。
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忙着幸福。
而如今在短時間內迅速衰敗,死水微瀾。
江祁雲最近這幾天都在家,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書房出來看看她,但她每次聽到動靜都會裝睡,也不願和他有交流。
顧慈又聽見了開門聲,下意識閉上眼睛攥緊被角裝睡。
江祁雲看着她的背影,心裏是萬般苦澀。
他坐在牀邊伸手覆上她的額頭,還是低燒。
江祁雲把牀上的人抱起來,讓她挨着自己坐着,“起來喫點東西,你睡很久了。”
他將她抱到一旁的沙發上,往她身後放了靠枕,又將一條毯子蓋在她腿上。
主臥的窗簾向兩邊打開,暗沉的房間裏涌入陽光,顧慈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她竟然對着陽光畏首畏尾。
茶几上放着一碗餛飩,王姨學着她老家那邊的做法,皮擀的比外面薄,包了整隻蝦仁進去,費事,但口感好。
江祁雲見她拿起勺子咬了一口,他的眉心稍稍舒展。
他在她身側坐下,語氣也跟着緩和下來:“好喫嗎?”
顧慈麻木的細嚼慢嚥,臉上沒什麼神情。
如果她不喫,江祁雲便會讓王姨或者江逾白輪番來勸她,可她受不了他們看她的眼神,也受不了那以愛名義的道德綁架,卻也做不到對他們冷眼相向。
恍惚了好久,她才緩緩點了頭,“好喫。”
她嘴上是這麼說着,可喫東西卻像是折磨一般,半天也不見得她喫多少。
江祁雲不禁看得心頭火起,伴隨而來的是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他看不下去,從她手裏拿走了勺子扔進碗裏,湯勺和瓷碗碰撞發出一聲響,她不知所措擡眸看向他,眼裏蒙上了一層霧氣。
她的眼神好像是在說,還要怎麼樣?
她明明沒再鬧,也沒再吵,也沒鬧絕食,他不讓她出門,於是甚至連這層樓她都不願下。
還要怎麼樣。
江祁雲見過她的犟,也知道她在較勁什麼,但他不願鬆手。
彷彿那根脆弱的絲線只要斷了,他們就徹底沒了以後。
他不能放。
江祁雲凝着她的眼睛,沉聲道:“明天我讓老宋去清渝縣把奶奶接過來。”
顧慈對這句話的反應很大,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出聲拒絕,“別……別和奶奶說。”
她的聲音微若蚊訥,卻近乎帶着幾許懇求的意味。
江祁雲看到她這委曲求全的樣子,心裏的火氣不降反增,語氣不由得暴躁起來,“那你給我好好喫飯!”
她愣怔着,眼底霧氣加重。
江祁雲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好,手掌圈過她的腰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四目相對間,他的眸底深邃似海。
他放緩語氣,“我知道你生病了,生病了就該看醫生,委屈你自己做什麼?”
顧慈垂下眼眸,視線模糊不清。
委屈……
他原來還知道她是委屈的。
她任由他抱着,眼底無波無瀾,黯淡無光。
她喃喃說道:“江祁雲,算我求你了,離了吧……”
聞言,男人收攏手臂,將她摟的更緊。
顧慈看着窗外的陽光,任由眼淚模糊視線。
她知道,她快撐不下去了。
……
夜裏,顧慈再一次從噩夢裏醒來,她看了眼時間,竟然還不到十點。
手機上有不少未讀消息還有未接來電,她也沒什麼心思看。
她掀開被子下牀,地板上鋪着厚厚的毯子,她一步步走至窗邊。
天幕上月色皎皎。
清冷的月光照進她的眼底,眼前浮現的卻是那亦真亦假的曾經。
在這件事上隱瞞她的人有很多,可她責怪不了其他人,只能去恨江祁雲,以及她自己。
顧慈走出臥室至陽臺,冷風吹在身上讓她縮瑟了下,她摘下手指上的婚戒放在掌心裏。
尤記得戴上這枚戒指時的感動,還有那時他眼裏的無盡深情。
只不過那份建立在謊言上感情,有幾分真,幾分假,還有什麼辨別的意義。
她將手掌伸出陽臺,鬆開手心,任由手裏的戒指墜入茫茫夜色中。
斷了那一絲牽連。
太難熬了。
一閉眼就是那年日日夜夜的席捲重來窒息感。
當年她以爲自己能熬過去,努力維持着正常的生活,騙自己一切如舊,可最後沒熬過那鋪天蓋地的情緒反撲。
此刻,那經年難愈的傷口再度被撕得鮮血淋漓。
……
江祁雲回到主臥的時候發現顧慈不在房間裏。
陽臺門的移門開着,窗簾被風吹拂起來。
只有一雙拖鞋靜靜的放在牀邊。
江祁雲見衛生間的燈亮着,他立刻走過去,卻發現門被反鎖了。
他敲了敲門,“顧慈,你在裏面嗎?”
沒人迴應。
他聽着裏面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不安感迅速在心底攀升。
沒有片刻猶豫,他拿了備用鑰匙迅速開了門。
顧慈就站在洗手檯前,神情有些無措。
江祁雲見狀鬆了口氣,他走到她面前,剛想問她爲什麼鎖門,話還沒說出口,他的目光觸及到了地上的血紅色……
他的心底遽然一陣驚悸。
血跡從她的緊握的手心中滲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江祁雲的神情緊繃,呼吸也變得沉重,他擡起她那隻手,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只見她的掌心內是片沾滿了血的刀片。
他快速掃過洗手池檯面上,放着一個他不常用的手動剃鬚刀,此時被拆除了刀片。
此時此刻,江祁雲才清楚的感知到,這把鈍刀子割的他皮開肉綻。
他拿走她手心裏的刀片,他指尖的顫抖泄露了他的慌亂,眼眸裏漾了濃重的墨,眼尾卻逐漸泛紅。
顧慈卻好似感覺不到疼,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雙眼被水汽盈滿。
“我怕割腕會傷到肌腱和神經,萬一我以後還做醫生呢……”
她擡手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道:“可是我這裏真的好痛。”
江祁雲握着她的肩膀,不敢用力,卻更是不敢松。
他覺得心底像是被什麼東西剜了一下,連帶着嗓音也跟着暗啞:“你這刀應該往我身上劃。”
忽而間,男人摟緊她的身子,彷彿是要將她揉進骨血中。
“對不起……”
他一遍遍在她耳邊說着這三個最廉價的字眼,喉間哽咽,愈不成聲。
……
(之前二陽了,實在對不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