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逃避着離別,江逾白那孩子在下午主動跟着江夫人回家了。
餐廳內燈光明亮,卻透着離別前的寂靜。
顧慈坐在那,長髮隨意的披散在肩後,她只專注着用勺子挖面前的芝士蛋糕。
王姨做的芝士蛋糕味道確實越來越好吃了。
江祁雲讓她陪他喫晚飯,她就安靜的陪着。
終於,她聽見一聲碗筷清脆的聲響,她擡起頭,卻見男人放了筷子,一雙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知道他有話要說,“你……”
“睡眠怎麼樣?”
江祁雲淡淡啓脣,問了句很平常的話。
“還可以。”她如是道。
“還可以是怎麼可以,不吃藥能睡?三小時醒,還是四小時醒?還有沒有做噩夢?”
他的一連串問題問的她不知如何作答。
顧慈抿着脣。
江祁雲的神色間劃過一抹自嘲,罷了,到這一步他也沒什麼立場再說什麼。
以後會有人照顧她。
她的氣色比一個月前好了很多,就連眼睛裏都是肉眼可見的多了生氣,不再是先前那般死水微瀾。
氣氛沉默下來。
就這麼僵持間,顧慈輕緩地嗓音忽而響起:“不吃藥還是睡不着,但藥量可以減少了,會做噩夢,但沒有以前那麼頻繁。”
“好。”他的聲線微啞。
時間彷彿沉寂下來,四目相對間,流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愛,是愧,是不捨,亦或是悔,揉雜了太多,早已說不清楚。
顧慈避開他的視線,目光轉向落地窗外,卻見外面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落在窗子上轉瞬消融,變成一個小小的水滴。
沒想到這場雪當真在這個節點落下了。
顧慈轉過眼,眼眸裏流轉着微光。
“下雪了。”
她的語氣輕快,像從前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和他分享。
可此時此刻聽在他耳中,卻是離別的信號。
江祁雲的眸色晦暗,這頓晚飯也註定索然無味。
“還有沒有東西落下?”
顧慈搖了搖頭,“沒了,下午的時候我媽已經帶走了。”
他凝着她的臉,聽着她這般尋常的語氣,胸口的煩悶似要將他吞沒。
她沒有東西落下。
她也不要他了。
江祁雲起身走出餐廳。
顧慈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離去,手指也微微蜷縮起來,緩緩地呼吸,最終也起身離開餐廳。
江祁雲說了送她走,就會送她走。
他把厚厚的羽絨服遞給她,“穿上,外面冷。”
顧慈依言穿好衣服,跟在他身旁出門。
只是剛過一會兒,沒想到雪已經下的很大了,她站在傘下,擡眸往上看,握着傘柄的是男人節骨分明的手。
落雪無聲,拍打在傘面上,卻好似震顫着擾亂了寂靜。
江祁雲站在車前等她,等她是願意坐副駕還是後座,她選了副駕。
等她上車後,他才收了傘繞至駕駛座。
車子緩緩駛出雲水墅。
顧慈看着車窗外倒退的景象,雙眼看着窗外,過往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她的開心與不開心,大多都與身旁的這個男人有關。
她偏過視線,目光落在江祁雲握着方向盤的手上,修長的指節,他手上依舊戴着婚戒,印象中他從未取下來。
一路無言。
雪天,路上行駛的車輛速度都放的很慢,似乎想要將分別前的這段路變得長一點。
最終,車子駛進一片別墅區,在一幢別墅前停下。
這是顧韻歆住的地方。
顧慈伸手去解安全帶,正準備去開車門,江祁雲卻按下了鎖車鍵。
她轉頭看他。
“恨我嗎?”江祁雲睨着她的眼睛,忽然開口。
沒有那段黑暗的過往,她不會得抑鬱症,不會痛苦。
顧慈的眼睫顫了顫,良久,她重新擡眸看向他。
男人深邃英挺的五官和記憶中清雋的面容重疊,只是隔着歲月,他的眼眸褪去了當年的恣意,時間爲他添上了沉穩,卻也在他的眼底留下了憂傷。
“你怕我尷尬,所以每天早出晚歸避免和我見面,你讓小白每天監督我,卻又沒有用他來留我,你同意讓我走,同意離婚,也只是怕我再傷害自己。”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字字砸進了他的心底。
在篝火旁怎麼會感受不到火的溫暖呢?
江祁雲於她而言,熱烈似火,也深沉似淵。
“我只是現在不知道怎麼面對你,也不知道怎麼面對我的過去。”
“但我想,我應該不恨現在的你。”
聽到這句話,江祁雲握着方向盤的手僵了僵,手背上青筋盡顯。
她不恨現在的他。
只是過不去當年。
她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忽而又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什麼?”
她輕笑,“當初在溫家那個花園裏,你說我打擾你睡午覺,爲什麼要待這麼多天才出來?”
江祁雲憶起那個眼前白茫茫的夏天,在那死寂沉悶的迷霧裏,他聽到了鮮活的明快的少女的嗓音。
“那時候我的世界靜的沒有一絲聲音,我聽到了你的聲音,好像突然間覺得沒那麼寂寞了。”
顧慈聽着,意味不辨地點了點頭。
還好,那年他們的相遇是好的,只是出了偏差。
顧慈看着車窗外飄下的雪,淡淡道:“我要走了。”
江祁雲默不作聲解了鎖車。
她推開車門下車。
漫天的雪花落在她身上,男人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顧慈……”
顧慈腳下的步子停頓,喉間輕輕滾動了下。
江祁雲快步走到她面前,倉皇且急切地一把抱住她,他的嗓音帶着微微的啞,收緊的手臂發着顫。
他抱她抱得很用力,手掌貼上她的後背,將她的身子用力的往自己的懷裏按。
馬上她就要離開了。
她不要他了。
江祁雲貼近她的耳畔,暗啞的聲線裏帶着顫抖,“乖乖,別忘了我。”
既然不恨他,就別忘了他。
他收緊雙臂,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這一瞬間他近乎又生出了將她困在自己身邊的歹念。
顧慈任由他抱着,伸手撫上他的後背。
安撫着他那份不該屬於他的,極度不安的情緒。
江祁雲漸漸鬆了力道。
“謝謝你說不恨我。”
他啞着聲音繼續道:“對自己好一點,想不明白的不要想,不開心的事不要做,好好睡覺好好喫飯,也別哭了,你會幸福的。”
就如同當時他寫給她的那句生日祝福——且逢良辰,順頌時宜。
江祁雲見過她鮮活快樂的樣子,所以接受不了現在的她,他願意放手。
“好。”
顧慈輕輕地應了聲。
許久,江祁雲才鬆開她。
別墅外的路燈昏黃,雪落在兩人的發上,星星點點閃爍着微光。
顧慈站在他跟前,男人的視線深的像是幽潭,緊緊地鎖着她。
“我走了。”
輕飄飄的三個字,似落雪般悄無聲息。
她試着對他笑一下,脣角挽起,此次此刻,她想的是那些好的過去,眼眸瀲灩,也染上了笑意。
隨後,她轉身離開。
江祁雲站在原地,他沒有追上去,就看着她走進別墅,目光追隨着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曾經的他陰暗,卑劣,配不上她坦坦蕩蕩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