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好事者如沈凌雲,還故意吹了聲口哨,順着宣德帝的話道:“是啊,皇叔就給咱們露一手看看吧!論騎射,您可是大宣第一人!”
沈行川看也沒看他。
他低下頭,兀自調整着弓弦。
但宣德帝的目光,卻冷冷地從沈凌雲臉上掃了過去。
而站在不遠處的皇后,更是直接狠狠瞪了自己不爭氣的兒子一眼。
璟王就算真的是大宣第一人,凌雲這話,也不能當着他父皇的面,就這麼口無遮攔地說出來啊!
氣得她想撕了兒子的嘴!
“蠢貨。”
紀冉冉腦子裏正這麼想着,就聽到身後,有人把她的內心戲給說出來了。
她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就見林沁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那裏,看着沈凌雲的眼神裏盡是嘲諷。
林沁雪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紅色的騎馬勁裝,頭髮像男子一樣高高束起,看起來甚是乾淨利落,因爲跟她平日的打扮差別太大,紀冉冉差點兒都沒認出來。
剛回過神兒來,耳畔就聽到吱扭一聲,弓箭拉開的聲音。
紀冉冉趕緊望過去。
只見沈行川擡起手臂,手裏那把金弓的弦,被他拉成了飽滿的半月形,上面搭着一支墨羽金箭,蓄勢待發。
他表情漠然,跟在射圃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嗖”的一下,破風聲呼嘯着傳來,那支金箭以人眼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離弦而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期待着結果。
璟王這一箭,若是沒射中,那今日就是他名聲掃地的日子,所謂的戰神稱號,從此將淪爲笑柄。
但他若是射中了……
作爲春獵開場的第一箭,第一頭獵物,竟然不是由當今皇帝射中的,而是由下臣射中,這本身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這些彎彎繞,所有人心裏都明白,沈行川不可能不清楚。
但他還是射出了這一箭。
彈指間。
人羣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一隻雄鷹在空中無力地撲騰了兩下,便直直地從空中墜落下來,掉在不遠處。
侍衛忙跑過去撿回來,衆人定睛一看,更是驚歎不已。
“竟然還是活的!”
“王爺的箭法未免太準了吧!金箭不偏不倚,正射在這隻鷹的翅膀上!”
什麼?活的?
紀冉冉用力踮着腳尖往裏面看,果然,那隻鷹雖然受了傷,但一雙黃金瞳炯炯有神,顯然沈行川並未危及到它的生命。
她像其他人一樣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望向他。
沈行川雲淡風輕,走過來拎起那隻鷹,看着宣德帝道:“此鷹,便當作臣弟給陛下的春獵之禮,陛下看着若是合您心意,可以吩咐獵苑的奴才養起來。”
“皇叔怕是逾越了吧?”
太子突然從人羣中站出來,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先皇的金弓是聖物,本就是身在帝位的人才能使用的,皇叔用了它已是不妥。”他字正腔圓,說得有理有據,“而是,依照我大宣的傳統,春獵的第一箭應當由父皇射出,皇叔竟然取而代之,難道,皇叔是有不臣之心嗎?”
紀冉冉的心驀地一沉。
讓沈行川射第一箭的命令,是宣德帝親口下的,他自然不方便再說什麼,但他還有無數條走狗等在一邊,就等着沈行川做下這件所謂的“違逆”之事,再對他發難。
太子的腦子,總是在這種時候特別好使,那邊沈凌雲還跟着大家一起看熱鬧呢,他的質問已經發出來了。
真夠上道的!
這話一出,全場立刻安靜下來。
無論是敵是友,都默然望着沈行川,等着看他如何應對。
沈行川垂眸沉默着,半晌沒說話,就在他們覺得這個死局連他也難解時,卻見他竟笑了。
“皇兄。”他輕聲開口,“臣弟射這一箭,並不是爲了出風頭。”
“哦?怎麼說?”
宣德帝問。
沈行川將手裏的金弓遞還給他,負手而立,淡淡道:“作爲此次春獵的負責人,臣弟射這一箭,只是爲陛下試箭,保證您的安全而已。接下來,還請陛下您,射出真正的第一箭。”
“嗯?”
宣德帝明顯一愣,看着手裏的金弓,怔怔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設想過很多種沈行川的回答,辯解的、猖狂的、主動低頭認錯的……無論哪一種,他都想好了爲難他的辦法。
卻萬萬沒想到,沈行川竟然讓他射箭?
他都多少年沒碰過弓箭了!
可作爲“英明神武”的皇帝,當着衆位大臣的面,他又不得不射一箭,不僅要射,還必須射的漂亮!不能輸給沈行川!
這對他來說,難度無異於登天。
“皇兄?”沈行川笑得無比真切,“大家都等着您一展身手呢。”
宣德帝擡頭,就對上了無數雙殷切的眼睛,頓時,冷汗從後背冒了出來。
他用顫抖的手,堪堪舉起了那把沉重的金弓,搭上箭,盡力回憶着年輕時候的手感,朝天上飛過的幾隻鷹射了過去。
然後,他就閉上了眼睛,聽天由命。
“陛下箭法,實在登峯造極!”
大臣們轟隆一齊跪下去高唱的聲音,把宣德帝嚇了一跳。
他莫名其妙地睜開眼,就看到侍衛捧着金箭過來,興奮得兩眼放光。
那支箭,竟然穿透了兩隻鷹的屍體!
雖然不像璟王獵的那隻,留了活口,但這可是兩隻啊!一箭雙鵰!
“啊?這……”
宣德帝自己看着,都不知道該發表什麼獲獎感言。
這怎麼可能啊?!
“恭喜皇兄,爲春獵射出了精彩絕倫的第一箭。”沈行川忽然出聲,拱手對宣德帝恭敬地行了一禮。
“臣等恭喜陛下!”
大臣們也跟着又開始跪拜。
只有一箭雙鵰的陛下本人,像石雕一樣不動了,站在原地風中凌亂。
也完全忘了要藉機對沈行川發難的事。
沈行川的視線穿過衆人,和不遠處的紀冉冉對上,她也同樣滿臉狐疑,但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明顯是一直在爲他提心吊膽。
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溫柔了幾分。
看來,一會兒得好好跟小狐狸解釋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