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風已經不記得,這是今夜他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
白天進宮去找王爺的時候,他只說了王妃去凝煙閣的事,但作爲王爺最信任的下人,他卻始終擺脫不了自己內心的愧疚,直到深夜都無法入眠。
於是,見到王爺從書房走出來的身影,他情緒一上來,便一股腦的招了。
“奴才該死,奴才疏忽大意,奴才擅離職守……”
這樣的話他說了個遍。
卻無論如何,也沒忍心將繪雪那丫頭做的事告訴王爺。
行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只是想到繪雪被王爺訓斥,必定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他就心裏難受,與其如此,倒不如一個人將罪責攬下來。
沈行川閉着眼睛,久久未語。
從聽到行風說紀冉冉去了青樓的那一刻起,他就壓根沒產生過一絲一毫懷疑她的想法。
小狐狸不可能是那樣的人。
但若不是爲了去尋歡作樂,那麼紀冉冉今日故意避開他,就只能是另有目的。
她在隱瞞什麼?
以他們如今的關係,她還有什麼是不能對他說的?
一種名爲憋屈的感覺堵在他的胸口,令他心煩意亂,即便剛纔最熾熱的時候,紀冉冉的迴應依舊熱情如平日,也沒能澆熄他心頭的火。
纏綿之後,空虛感無端襲來。
他騙小狐狸說自己還有公務,獨自離開了書房,踏入清寂的夜色中……
“罷了,你回去歇着吧,本王想一個人靜靜。”
沈行川道。
“王爺……”
行風猶豫着開口。
“夜都深了,還是讓奴才伺候您安寢吧……”
沈行川睜開眼望着他,瞳孔裏是壓抑着的暴風雨。
“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再多說一句廢話,本王罰你去後院做灑掃,再也不許近身伺候。”
行風立刻閉了嘴,黯淡的眼神又朝他看了一眼,默默轉身離開。
他走後,沈行川輕輕嘆了口氣。
也不知書房裏那隻小狐狸怎麼樣,有沒有累壞,睡得是否安穩。
他牽了牽嘴角。
許是自己昨日的態度太過生硬,讓她心裏不好受了,但小狐狸不明白,他也有他的難以言說和無可奈何。
明日下朝後,還是再去趟皇后宮裏吧……
他疲憊地想。
日升月落,一夜很快過去。
朝堂上,太子站在那把金碧輝煌的龍椅旁邊,眼神從大臣們身上一個一個掃過去,最後定格在陳太傅身上。
“太傅這本摺子是何意?”
他將一本奏摺丟到桌上,冷冷地望着那滿頭銀髮卻身板筆直的老人家。
陳太傅向前一步:“老臣所寫的,是關於半年後秋闈改革的提議,雖然時間還早,但新的政策一道道部署下去,到各地州府,也要花費不少的時間,還是提前準備爲好。”
“改革?”
太子冷笑一聲。
“太傅是不是想太多了?你這摺子裏可提了數十條科舉要改革的內容!本太子光是判斷可行性,就要花費不少的時間,你卻連部署到各地的事都想好了?”
陳太傅還是那副恭敬的表情,平靜道。
“或許是老臣的摺子寫得太長了,太子事務繁忙沒看仔細,其實在改革的具體內容後面,老臣已經詳細列出了新政推行的流程,時間上完全來得及,太子放心,斷不會耽誤了明年帝京的會試。”
他說得不卑不亢。
然而太子並沒有心思聽他的話。
監國這個位置坐得久了,他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激動,漸漸恢復了理智。
如今,誰都知曉皇位的交替已經近在眼前,他作爲勝算最大的當朝太子,只想穩紮穩打地繼承大統,坐上身邊那把龍椅,這個時候,他怎麼能允許有一點兒出亂子的可能性?
不過一個秋闈而已,搞什麼狗屁新政!
聽起來就處處是坑!
但陳太傅畢竟是德高望重的元老級人物,他遞上來的奏摺,即便他貴爲太子,也不能沒有理由地就直接否決。
太子沉了沉心裏的火氣,又將丟他丟下的那本該死的奏摺撿起來,隨便翻開一頁。
“除了原本要考的四書五經之外,增設算術、地理等考試科目……”
他啪地將摺子合上,冷冷望着陳太傅。
“太傅怕是糊塗了吧?”
他道。
“我大宣一向以儒家經學爲尊,即便要增設考試科目,也該是禮樂和書法!太傅讓那些考生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做什麼?難道讓他們中舉之後,去市井間賣菜嗎?”
他這話一出,那些本來就站隊太子的人,紛紛低聲笑了起來。
陳太傅暗暗搖頭。
之前,他也以爲只有儒家經典才值得傳揚,直到那日聽紀冉冉提起了不同學科的事,又經過和沈行川的一番詳談,他才意識到曾經的自己有多迂腐。
大宣要想在這世上長久地保持強國的地位,走向更遠大的繁榮昌盛,又怎麼能將眼光拘泥於一處?
自當百花齊放纔是!
這個道理,璟王妃作爲一個女子都明白,他一個七旬老人也能想明白,而太子作爲大宣的儲君,卻對此不屑一顧,又或許,是他並不願意花費功夫去想。
目光短淺,實在令人哀嘆……
陳太傅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沈行川。
與其將希望寄託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倒不如另擇良人,即便有違他所認知的常理,他也要堅定地支持璟王上位,哪怕那等同於謀逆。
一個國家的統治者是什麼人,和萬千百姓的安樂相比,孰輕孰重,根本不必言說。
“太傅大人,怎麼不說話了?”
說話的是禮部侍郎,和御史大夫一樣,是太子的親信。
“哼。”
陳太傅從鼻息間發出一聲冷哼,看也沒看他一眼。
“道不同不相爲謀,老臣又何必多費口舌!”
“你……”
禮部侍郎沒想到他仗着自己資歷深,竟然這般猖狂,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裏。
他憤憤不平地往龍椅那邊看過去,等着太子訓斥陳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