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十月初十,宜嫁娶。

    黃昏時分,三頂轎子擡進了東宮。

    東宮後殿,三位新入宮尚未有封號的妙齡美人,各自端坐在屋內,等候着太子的到來。

    整個東宮都在等,都在觀望,都在好奇。

    太子究竟會先進誰的屋子?

    一字排開的五間房舍,住着的都是太子的女人。

    最西邊的一間內,宋惜白等宮女嬤嬤們退了出去,立刻就站起身,脫掉了外裳,摘掉了頭上沉重的首飾,又從袖子裏抽出一塊帕子,擦去了臉上的脂粉。

    吐出一口氣後,宋惜白走到了窗戶邊,屏氣聆聽了會兒,緊了緊窗栓,這纔回到牀邊。

    她知道,太子今夜肯定會來自己房內。

    她只需要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剛一坐定,外頭就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內侍的傳令聲,以及最後,一個低沉清冽的聲音。

    “行了,你們先退下吧!”

    話音未落,門被人打開。

    宋惜白不由擡頭,看到了頭戴紫金雙龍冠、穿着大紅蟒袍的太子元慎邁步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自有內侍體貼地關好了門,擋住了外頭各種探究的目光。

    屋內燭火亮如白晝,宋惜白沒有一點忐忑膽怯害羞,就這麼擡着頭,任由太子打量她,她也趁機打量着太子。

    憑良心說,太子的樣貌不錯,劍眉星目,鼻樑略高,脣豐卻不厚,是最好看的嘴型,不過因爲抿着,顯得有些嚴肅。

    宋惜白眨了眨眼睛,心裏給了個評價。

    八十八分的相貌,九十九分的氣質。

    想也是,畢竟是太子呢!未來的國君。

    她打量完後,就收回了目光。

    太子見她這般,眉頭微蹙,直接坐到了她對面。

    “你還真是大膽。”

    宋惜白輕笑一聲:“第一次見時,太子就知道了,我宋惜白不是尋常閨閣女子。”

    “確實,能逃過抄家流放之刑,女扮男裝混跡市井,以一手超絕的醫術名響京城的,你宋惜白,確實是獨一個。”

    宋惜白雙手抱拳一揖,動作隨性灑脫。

    “太子過譽了,再有名,不也還是太子你的人麼?”

    她這話乍一聽曖昧極了,可太子卻清楚她話中真正的意思。

    “所以,你真能治好孤的頑疾?”

    太子突然俯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身量頗高,雖然坐着,上半身也比宋惜白高出不少,這麼一俯下,鼻尖正好對着宋惜白的眉眼。

    近距離之下,他能聞到宋惜白身上的味道。

    不似其他女人那般撲粉帶香,而是一種淡淡的草葉的氣味,清雅極了。

    太子感覺自己心跳莫名漏掉了一拍。

    宋惜白擡起頭,一雙琉璃般澄澈的眼珠,對上了太子冷凝的目光。

    “我人都到你東宮了,太子還擔心什麼?”

    宋惜白知道上位者都比較多疑。

    尤其是眼前這位太子,處境並不好。

    太子是元后所出,在五歲時就被立爲太子,至今已經十九年了。

    這十九年他行事並無任何差錯,學識過人、弓馬嫺熟,對下恩威並濟,對上恭孝有加,朝堂內外無一不稱讚,早年甚至有文官當衆贊他有明君之資。

    可他再好,只要有一點沒做到,就成了衆矢之的。

    大婚八年,至今未有子嗣!

    不管是太子妃還是其他女人,都未曾有孕過。

    因此,原本二十及冠後,就該正式參與朝堂之事的太子,到現在二十四了,都還被迫每日讀書。

    二十四了,換成其他別的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宋惜白想到太子的處境,也不免感慨。

    誰說只有女人會被催生呢?這古代的男人,生孩子的壓力也很大啊!

    這可不僅僅是家有皇位要繼承,太子若是一直沒有孩子,他的地位不穩,就會被廢。

    自古廢太子就沒有好下場,被圈禁而死都算是善終了。

    更何況,太子和其他皇子們的關係也沒有多好。一旦其他皇子上位,又怎會容忍他這個前太子的存在?

    再說了,太子也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有着東宮屬官一大羣人,還有太子妃的趙家、兩位太子良媛身後的郭、祝兩家以及其他家族。

    若他倒下,那半個京城的世家都要換人了。

    所以,想也知道,太子這幾年肯定很焦慮。

    要不然,他堂堂的太子,宮裏什麼御醫沒有?非要白龍魚服跑到城南市井小巷找什麼“名醫”看病?

    “太子殿下,你這病,除了我,大概沒人敢、也沒人能給你治了。”

    宋惜白攤了攤手。

    這種涉及隱私的病,御醫就算知道,也不敢治啊!

    太子坐了回去,眉宇間的冷凝隨之消失。

    “說吧!你要什麼?事先說明,太子妃之位是不可能的,孤最多給你太子良娣的身份。”

    宋惜白輕笑出聲。

    “太子殿下以爲我意在後位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這後宮女子,被困於這方寸之間,如同籠中雀鳥一般,又有什麼好?甲之蜜糖,我之砒霜。”

    “再說,我這罪臣之女的身份,明晃晃的污點,怎麼可能坐得穩高位?我不在乎這些,我之所以願意頂着太子妾室的身份進東宮爲你治病,只有一個要求。”

    說到這裏,宋惜白臉上的神情一收,眼底泛起堅定的光芒。

    “赦免我宋家之罪。”

    太子挑眉看着她:“宋家被抄家流放,是父皇定的罪,你覺得孤能反駁父皇麼?”

    宋家原是御醫世家,宋惜白的父親宋思源,曾是八品御醫,很快就能升正六品院判,卻在兩年前因救治后妃不當而獲罪,全家入獄,判了抄家流放。

    宋惜白冷哼一聲。

    “我父親不過是後宮爭鬥的一無辜棋子而已,那位昭容娘娘究竟是怎麼死的,宮裏誰沒個想法?我父親在太醫院兢兢業業二十餘年,宮裏的主子下人,誰不知道我父親爲人?只是當初皇上盛怒,無人敢求情而已。”

    說到這裏,宋惜白頓了頓,語氣和緩了些。

    “我也不求父親能官復原職,只要能恢復庶民的身份,讓他能遠離苦寒之地,就足夠了。”

    宋惜白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八年了。

    宋思源有兩個兒子,但只有一個女兒。加上宋惜白母親早逝,宋思源對於她這個女兒一直格外偏寵。在她還小的時候,就時常帶着偷穿哥哥衣服的她出門看診。

    一想到慈愛的父親在北地受苦,哥哥嫂嫂們也跟着受難,宋惜白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只要能救父親和家人,讓她做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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