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飯後一袋煙,賽過活神仙,先容我抽袋煙。”

    說着柳疙瘩摳摳搜搜從懷裏掏出一杆二十公分長的旱菸袋,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塊方帕,裏面包着自己用菜刀切出來的菸絲。

    金黃色的菸絲,有寬有窄,切得十分不規整。

    煙桿已經被摸得包了一層厚厚的汗漿,看不出底色究竟是黃色還是黑色。

    菸嘴上的齒痕有深有淺,清晰可見,柳疙瘩抽菸有個毛病,總是不自覺地咬軟綿綿的菸嘴。

    菸袋鍋被煙油薰得黑黝黝的,顏色看着比柳疙瘩的臉色都深沉。

    農村人抽菸沒有太多講究,只見柳疙瘩伸出兩個指頭,吝嗇地捏了一小撮菸絲,用力塞進菸袋鍋裏,生怕有一絲菸葉拋灑出去,他又用大拇指狠狠摁了幾下。

    裝好菸葉,他稍微欠了欠身子,打開玻璃燈罩,將菸袋鍋湊到煤油燈上。

    “嘶。”

    柳疙瘩提着肚子,深吸了一口氣,菸袋鍋開始冒出一點紅紅的火星,接着火星子勻速點燃整個菸袋鍋,頓時,“噼啪”一聲,火星子變成指甲蓋大小。

    明滅之間,柳疙瘩“呼”一聲,吐出一個橢圓的大煙圈,接着就是一陣咳嗽,“咳咳,沒留住勁兒,這口抽得太猛了。”

    柳疙瘩擦了擦被煙嗆得有些流淚的眼睛,看着遠處被夜色掩蓋的只剩輪廓的迷魂嶺,陷入了沉思。

    “這事還要從十五年前的一個冬天說起,那一年雪下得特別大,從隆冬一直下到立春,都沒有停過,雪大得都沒過膝蓋了,各家各戶根本就沒餘糧,這場雪徹底將人餓瘋了,能喫的不能喫的,統統都喫光了。”

    說着,柳疙瘩猛抽了一口旱菸,站起身子用菸袋杆指着迷魂嶺所在的方向,操着一口沙啞的嗓音說道,“別說樹根樹皮,麻雀老鼠,就連迷魂嶺,整座山都被人挖成禿頭了。”

    這段往事秦獸確實聽爺爺秦三風提起過,他記得爺爺說過,由於是冬天,樹沒發芽,河不解凍,既沒有樹葉野菜可以挖,有沒有野味魚蝦可以捕,放眼望去,除了人是走動的,其餘都是死物,沒有沒有一點生機。

    餓急了的人們不光喫樹根牛皮,更有甚者,都有餓死的人,剛埋進墓裏,天不亮就只剩下一副空棺材了。

    秦獸的奶奶就是在這場天災裏,每次有了喫的都留給秦獸的爺爺、爸爸、媽媽,還有剛剛三歲的秦獸,自己只是喝水硬撐,最後被活活餓死了。

    不知不覺,柳疙瘩已經抽光了剛填滿菸袋鍋的一撮菸絲。

    按往日的習慣,不管中午,還是早晚,他每天都只抽一袋煙,早抽晚抽,只此一袋。

    不是怕抽多了傷身體,而是他心疼菸葉,本身就沒買幾片菸葉子,抽光了就沒了。

    可說起這段往事,他不再顧及菸葉的多少,果斷將方帕從口袋裏取出來,又攢勁捏了一大撮,塞到菸袋鍋裏去了。

    就着煤油燈,第二袋煙很快點燃了,柳疙瘩啪嗒啪嗒抽起來。

    煙霧再一次將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薰出了淚水,這次他沒有刻意去擦拭,而是用低沉的聲音,講述着這段刻骨銘心的往事,“那時候整個紅山鄉每天都有餓死的人,眼看着每家都有孩子老人熬不下去,白髮人送完黑髮人,家裏又添新墳。”

    可不是咋的,秦獸的奶奶就是滿頭白髮,走的時候瘦得皮包骨頭露青筋,都不成人樣了。

    如果不是她捨命省下自己的口糧給家人,恐怕秦家上下都要餓個半死,最起碼三歲的秦獸可能真扛不住這次災難。

    用力磕了磕菸袋裏的灰燼,柳疙瘩語氣開始變得暴戾,“就在這時,賴長貴將村裏集中封存的糧食種子,偷偷拿到集市上去賣,要價卻比平時高出幾十倍,雖然價格昂貴,但還是很快被哄搶一空,沒辦法,人們總不能扎着脖子不喫飯吧。雖然賺的都是不義之財,每一張錢上都沾着老百姓的血和淚,但賴家就是靠這次賣糧發了家。”

    怪不得賴二毛又是買電視,又是喝汽水的,家境如此優渥,秦獸原本還在納悶,一個小小的村長,去哪裏弄這麼多錢,原來這些錢全都是賴長貴喫人血饅頭掙出來的。

    這時一旁的柳軟兒憤憤不平地罵道,“呸,這遭天殺的賴長貴,簡直毫無人性,就不怕生兒子沒屁眼,遲早要遭報應。”

    報應?不還有句話叫“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嘛”,秦獸從來不信報應,但如果有心需要被報應懲罰,那自己甘願成爲報應。

    此刻,他已經在心底記下了這筆賬,賴長貴的報應就是他秦獸。

    見女兒如此氣憤,賴長貴只是百無表情地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激動。

    “哼。”柳軟兒不情願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坐在秦獸放在長凳的手掌上。

    “啊,我的手。”

    “啊,我的屁股。”

    兩個人同時叫了起來。

    柳疙瘩就當沒看見,繼續說道,“誰也沒能力天天買高價糧喫,還有不少人,壓根沒錢買糧食,就在這時,有個叫‘真實惠’的飯店,在你紅山鄉街口支了一口大鍋,每天早晚都會煮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稀粥,有時裏面放小米,有時放大米,最不濟也是放紅薯,這粥還是免費供應,你只要拿着碗盆,排隊領取就行了。”

    說道有人施粥,他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一些,接着這股高興勁兒,又塞了第三次菸絲,眼眸也煥發出光彩,激動地說道,“做好事的人是個善心美的嬌豔女子,不僅沒有架子,她還親自動手給鄉民盛粥,忙得不可開交。”

    能讓柳疙瘩如此興奮,這女人的確不是凡人,秦獸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他脫口而出,“這人就是顏如玉吧?”

    柳疙瘩沒有回答,而是噙着菸袋,使勁點了點頭。

    一猜就猜對了樂善好施之人,柳軟兒立刻被秦獸這股子聰明勁兒震撼到了,也顧不上屁股上的疼痛,她將身子使勁往秦獸這邊挪了挪,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加掩飾地誇讚道,“你小子,這麼厲害,一下子就猜到了。”

    秦獸還沒來得及高興,“啪、啪。”就是兩記重拳,打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柳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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