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唐輓歌 >開元年到天寶年大唐中樞的多重矛盾與鬥爭
    時不時的還是要上一些資料,不然很多劇情就搞不懂內在聯繫在哪裏了。

    比如說:張九齡爲什麼要針對牛仙客,難道僅僅是因爲看不上?

    好吧,牛仙客小吏出身,張九齡看不上也正常。

    那爲什麼張九齡也看不上張守珪,要阻止他拜相呢?

    按說張九齡罷相之前,張守珪的資歷,人望,軍功都已經足夠了,爲什麼張九齡要阻止呢?

    這個原因也可以解釋他爲什麼看不上牛仙客。

    所以說看歷史,不能只盯着史書上記載的隻言片語。不能被古人,被史官帶了節奏,要從史實脈絡中找答案。

    廢話不多說,上乾貨。

    先看看開元到天寶時期的大唐宰相,以“組”爲單位,因爲他們通常都是一起被換掉的,任期一般都是3-4年(個別除外)。

    第一組:張說(這個後面又拜相了另說)、劉幽求、魏知古、陸象先、郭元振。

    這些人是開元元年過渡期,執政時間均不超過1年,因爲當時政局未定,所以不計入分析。

    第二組:姚崇、盧懷慎

    姚崇:挽郎出身,元老。

    盧懷慎:進士及第,幾乎打醬油。

    其中沒有理財類官員,但有武周時期培養的元老(姚崇)

    第三組:源乾曜,宋璟,蘇頲

    源乾曜:進士及第。

    宋璟:進士及第

    張說:武周時期老臣

    沒有理財類官員,但源乾曜是打醬油宰相,基本不頂事。

    PS:“郎官應得才望,哥奴豈郎中材邪?”這話就是源乾曜說的,不過現在可以推斷,老源不是不想推薦李林甫,而是他在中樞的權力結構中屬於從屬地位,說句俏皮話只是爲了掩蓋自身的無力。

    第四組:張嘉貞、蘇頲、源乾曜,張說

    張嘉貞:明經進士,武周老臣

    蘇頲:進士及第,武週末年入官場。

    張說:武周時期培養的老臣。

    同樣沒有理財類官員。

    第五組:李元紘、杜暹

    李元紘:恩蔭起家,應國公李粲曾孫。

    杜暹:考中明經,有幾十年地方任職經歷。

    第六組:蕭嵩、宇文融(短)、裴光庭

    蕭嵩:門蔭入仕,先祖梁明帝蕭巋。

    宇文融:門蔭入仕,侍中宇文節之孫,專業理財派官員。

    注意,他是開元以來,第一個專業的理財派宰相,並且大力提拔過李林甫。

    裴光庭:河東裴氏中眷房,門蔭入仕。

    第七組:韓休(短)、裴耀卿、張九齡、李林甫

    韓休:制舉入仕(朝廷開特科選拔),專業諫臣。

    裴耀卿:考中童子舉(等同於門蔭入仕),綜合能力較強,偏理財。

    張九齡:進士及第,詞臣代表,偏諫臣。

    李林甫:門蔭入仕,綜合能力較強,吏治派官員偏理財。

    第八組:李林甫、牛仙客

    牛仙客:草根吏員出身,基層經驗豐富,吏治派。

    第九組:李林甫、李適之

    李適之:門蔭入仕,邊將入相。

    第十組:李林甫、陳希烈

    陳希烈:門蔭入仕,打醬油

    第十組:陳希烈、楊國忠

    楊國忠:小吏上位(裙帶關係),李隆基認爲他善於理財。

    以上就是初步整理,其實還可以細分。

    以下就是我個人的分析了:

    在開元十四年宇文融入相以前,大唐的財政問題還沒有爆發。所以入相的人裏面有進士及第的詞臣,也有地方上逐漸升起來的實幹派,還有武周時期培養的老臣。

    權力結構其實是一主一次,多半都有打醬油的宰相,李隆基幹政的時候比較多,相權較爲鬆散。

    自開元十四年後,唐廷的財政問題就變成了宰相們不得不考慮的問題。裴耀卿,李林甫,牛仙客甚至是楊國忠,他們的理財能力,都是拜相的主要因素之一。

    因此,類似張九齡這樣的詞臣,和以李林甫一類的理財派官員,他們存在的意義,以及他們要做的事情,都是截然不同,甚至根本就是彼此矛盾衝突的。

    這就是大唐中樞的第一重矛盾:傳統儒家詞臣派官僚,與因形勢應運而生的理財派官僚之間的矛盾,而且這個矛盾還經常不可調和。

    儒家學派的官僚(以張九齡爲例)的思想,是秉持:民貴君輕,小政府減少財政支出,減少官吏規模,減少中央對於地方事務的干涉,減少法制的成本,以德治爲主。

    沒錯,法制是需要成本的,而且這個成本還不低。在古代權貴基本不守法的情況下,德治的作用未必比法制要小。這是封建時代的客觀侷限性。

    而理財派官員的思想沒什麼好說的,就一句話:想辦法增加中央財政!

    增加財政,必然要取之於民,要增加稅收,要開設新機構,大政府不可避免。

    此時李隆基遇到的一個重大問題就是:如果要維持大唐的現狀,那就必須重用李林甫這樣的理財派官員。如果要改革大唐的種種弊端,就必須重用張九齡這樣的儒家學派官員。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從現在倒推回去分析,張九齡哪怕多執政20年,提前砍了安祿山,也無法改變大唐基層社會的實質性解體:

    府兵與均田制的基礎已經不存在,治標不治本的吏治改革無法延續,土地兼併的尖銳矛盾沒有獨闢蹊徑的解決辦法(如北宋那樣以毒攻毒的辦法無法實施),以及首都越來越大造成的經濟、生態失衡。

    張九齡若是繼續在位二十年,十有八九會身敗名裂。這個道理就像李林甫若是當四年宰相就病死,也會名垂青史一樣。

    李隆基也看得到這一點,大唐改革是無望的,苟着就好了。閉上眼睛就是天黑,不出長安就是天下太平。

    張九齡等人的失寵,是不可避免的。他們能做的事情,已經沒有希望;李隆基迫切需要的事情,他們又幹不了。

    好了,這就把話迴轉到開頭說的那件事:張九齡爲什麼要阻止牛仙客上位,僅僅是因爲對方能力不足麼?

    我認爲並不是這樣,至少不完全是。

    以後世的觀點看,嚴挺之的能力,絕不會超過牛仙客,功勞就更不如了。嚴挺之有什麼成就,我找史料都找了半天。

    那麼張九齡爲什麼要推薦嚴挺之當宰相呢?

    第一,二人都是科舉進士出身;第二,二人都是詞臣,文章寫得好。換句話說,他們是一個戰壕的戰友,天然就會成爲朋友。

    張九齡說牛仙客“目不知書”,不是說對方看不懂書,而是說牛仙客不會寫詞臣文章,文學素養很低。對比一下,嚴挺之的文學修養那就高了幾個數量級吧?

    所以說,形成北宋宋仁宗時期文官治國的格局,是張九齡的理想,不能說他的想法有問題,因爲幾百年後,這種格局真的在北宋實現了。

    將權貴政治,向下解體,壓低貴族權利的上限,降低參與政治的門檻下限,這個歷史趨勢,張九齡是把握住了的。

    但也不能說他的想法沒有問題,因爲這種中樞政治格局,產生了非常嚴重,負面,且長久的影響。

    不讓牛仙客當宰相,是因爲他不是“遊戲規則”裏面出來的人,這個口子不能開。張九齡心中的“遊戲規則”,就是科舉。

    同理,他反對張守珪由節度使入相,也是同樣的道理,因爲張守珪是邊將入相(這可是唐朝前期的傳統)。

    張九齡希望打造一個,由科舉出身的人組成的,傳統文人圈子構成的中樞羣體,這個是他的理想。

    所以說哪怕牛仙客換成小方那種腦子,張九齡依然是要反對的。當然了,牛仙客要是科舉出身後繼續到河西幹到節度使的話,他也可以被張九齡等人接納。

    李隆基認爲張九齡“結黨”,還真沒冤枉他。張九齡結的這個黨,其野心(他自己可能沒意識到)之大,幾乎是跨越了數百年的文官政治格局演進。

    只看這點,李隆基沒殺他,純粹是因爲目光短淺不是明主,當然,這也是張九齡的幸運吧。

    這就是大唐中樞的第二重矛盾:科舉出身的官員,與門蔭入仕等“雜流”官員(包含底層吏員出身及邊將入相)之間涇渭分明的派系矛盾。

    假設一下,如果安祿山來長安當宰相了,他會不會反?答案是一定不會,雖然幽州集團裏面一定會有接盤的人去謀反。

    張九齡壓制邊將入相,其實藩鎮也遲早會反的。

    而且,這種矛盾並未因爲安史之亂的發生而消失,反而體現在後面唐憲宗時期的“牛李黨爭”中,類似一地雞毛的事情,便是這種鬥爭的延續。

    所以我這本書的標題是“盛唐輓歌”,因爲盛唐的舊格局,真的沒救了,從內到外都是矛盾叢生。

    我想把這本書寫成開元末年以後到安史之亂這段時間的歷史文標杆,對歷史脈絡的挖掘是很深入的。在這個前提下,儘量保證劇情的流暢性與爽度。

    然後哪怕十年後再回來看這本書,也依然覺得有可取之處,二刷三刷的時候不會覺得侮辱智商胡編亂造,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就變成了看一眼都會吐的辣雞。

    這個是我的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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