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線沒有絲毫起伏,目無表情地俯視竇三郎,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便讓他臉色大變。
“不不,這是個誤會,您可千萬不要告訴老爺啊!”
竇三郎嚇得連連後退,彷彿靠近這男人都渾身抖三抖。
老爺最近因爲乖孫讀書的事被搞得焦頭爛額,放着書不讀偏偏要聽那些狐朋狗友的教唆,跟着去什麼花柳之地。
一家上下爲了這個祖宗,王員外甚至花重金聘請顧先生爲私教先生,過府親自教導,這件事王家上下全都知道。
若是讓顧先生告訴老爺,知道他在背後利用王家廕庇搞這些小九九,那他管家這個身份就別想做了。
畢竟顧先生在老爺那裏總要比他這個下人來的重要,他若是開口,被辭退都是小事,下人隨意冒用主家行使權力是會被送進衙門抽鞭子的。
他都在王家安身立命了,不想因爲竇四郎這些破爛事壞了自己妻兒的生活。
“哥,你怎麼能這麼怕事呢?”竇四郎一聽就急了,攔住他哥不讓走,“你在王家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王員外不會因爲這個事就把你怎麼樣的!”
“可我會讓你活不下去啊…”一旁的顧先生寒了嗓音,面容有了輕微變化,眼眸閒散地睨着他,“活太長也會因爲拖累他人變成麻煩。”
竇三郎聽出他這是在明晃晃地威脅,眼珠子急急轉幾下,弟弟,得罪了,這就當做以前我替你擺平爛事的回報吧!
他一把將竇四郎推出去,自己走出老遠,拱着手喊道:“顧先生方纔多有得罪,我這便回去就當沒遇到這人,您看着辦吧!”
“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連自家兄弟都不顧了!”
竇四郎氣的臉紅脖子粗,喘着粗氣對他高聲叫罵,根本沒想到平日對他向來偏寵的三哥竟然被一個書生嚇跑!
“你哥很聰明,嫌你牽連他,自己丟下你跑了。”
顧先生冷淡地說,手腕使了巧勁,竇四郎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倒在地上不動了。
他嘴裏往外狂冒血,死瞪着兩隻眼睛憤恨地盯着他,渾身的骨頭跟裂開一般痛到難以自持,偏偏叫不出聲。
髮髻散亂中,他紅着眼睛用盡了力氣吐出幾個字,“你,爲,爲什麼要,這麼,對付我?”
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與這個男人毫無交集,哪裏得罪他了?
男人密實的長睫半闔,脣角像朵花苞一般綻開惑人地笑容,“不告訴你。”
“你!”竇四郎仰躺在地上瞪着充血的眼睛,“你不得好死!”
“誇讚的很妙,我收下。”
他閒適地笑,瞥眼發現小丫頭出現在道路盡頭,馬上要靠近這裏,低頭衝着竇四郎眨幾下眼,彎身動作極快地撈起他,幾步的時間,便不見了人影。
只留下地上一灘血跡,彷彿竇四郎這個人從來沒在世上出現過一般。
唐元元揹着一大袋麪粉,累的跟老牛一樣,早知道就把驢車趕到麪坊門口了,這下可好,自己還要一趟趟背。
這是啥?
哪來的這麼大灘血,這邊經常有殺豬的,是豬血沒擦乾淨吧?
她掃了一眼沒放在心上,繼續自己的事。
待安頓好,回家都沒喫上口熱乎飯。
“沒事,這麼點小事我幹嘛還要跟你們提啊,我自己能辦到的。”
“你呀,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當心累出病來。”唐母點了一下她額頭,語氣充滿疼惜,“那麻袋比你都粗,你背不動的,下次不許這樣了。”
唐元元乖巧地點頭,眼裏有些溼意,“嗯,下次我一定給你們說。”
她喫着飯,過了會,醞釀下語氣,跟唐母試探,“我想讓六水讀書,娘,六水該到讀書的年紀了,她很聰明,是個苗子。”
“讀書?”一旁的唐父啞然出聲,隨即臉上浮現不理解與不贊同,“女娃家家的讀個啥書,讀出來給誰看?將來嫁了人還不是要去到別人家。”
“女娃爲啥不能讀書,你們看我。”唐元元飯也不吃了,心裏有些發堵,“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讀書是叫她知道人生大道,而不是爲了讀書而讀書,即使將來無有所成,那她也比旁人更能明辨善惡,知道爲自己着想,這不是好事嗎?”
“我也知道讀書是好……”唐母也頗有不贊同的意思。
“娘你讓我說完。”唐元元皺着眉試圖給唐父母分析出個好壞來,“難道你們就想她像三個姐姐一般,及笄後隨便相個人家就嫁了,然後生幾個娃繼續勞心勞力地養家餬口?我這麼努力掙錢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改變我們的生活環境,讓六水日後能有個說出口的底氣,不至於遇到她不喜歡的人或事,沒法保全自己吧?”
忘了之前的馮啓是如何對待他們家了?還不長經驗,當真是前途無亮,未來可欺啊。
唐父母互相對視幾眼,他們根本沒想過這些。
即便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轉變思想支持唐元元做生意養家,但遇到兒女讀書婚約大事,便是還認爲前人自有前人的道理,女子讀書本就浪費錢財,將來嫁人後不能給孃家帶來任何利圖,自家小子砸鍋賣鐵給唸書他們還能理解。
“老四,你都從哪裏聽來的這些歪理?”唐父問道。
“讓女娃讀書怎麼都是歪理了?!”唐元元簡直要吐血,發現一時半會跟他們根本講不通。
索性閉嘴,想着過段日子等把王家老母的大壽宴席做完,她不跟他們溝通了,自己拿主意,直接讓六水去念書。
夜半三更,顧懷之起來挑燈時,發現兒子那屋的燈還亮着,他披着衣裳正要走出門,被宴文珺拉住。
“別去打擾他,最近他看書經常這樣,看到三四更才睡,也不知怎麼了,明明早就滾瓜爛熟,平時也沒見他這麼勤奮。”
顧懷之緊蹙着眉,又重新躺回去,“你沒問過他的意思嗎?不是說了無數次,不要考官不要考官,怎麼這麼擰。”
“唉,我也每日都在告誡他,不要與陳縣令交往過密,你也知道這孩子,心思太重,性子又強硬,哪裏肯聽我的,便是平日裏給我打馬麝,都要強行塞給我。”
“哼!考了官又能怎樣,都死了的人能討回來公道?”顧懷之氣的坐起來,還是披了衣服出門。
他來到兒子門前,冷淡地呵斥道:“最近很勤奮啊,考中舉人還想考貢士?我看你的目標是狀元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