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顧七郎不在家,宴文珺的心疾最近有些不穩,他便帶着刀上山去打馬麝了。

    但顧懷之還是將三個小娘子請進門,安頓下來,想着待顧七郎回來後,交由他問話。

    說來也怪,這三個丫頭進得門來便是做這做那,瞧着倒像是訓練有素的婢女,倒叫顧氏夫婦兩個人不明所以,想不通唐元元爲何要給他們兒子派這三個丫鬟過來。

    打從十歲起,顧七郎身邊就沒了丫鬟小廝侍奉左右,任何事都是他親力親爲,現在冷不丁來三個丫頭,還都是長相秀美的,宴文珺心裏少不得要多想一層。

    太陽高懸,正是一天裏最熱的時候。

    反正在山中,左右無人,顧七郎脫掉外袍,只着中衣扛着馬麝下山,與唐元元身高齊平的那把橫刀就被他豎在後背。

    他生的高高大大,胸/前的衣襟微微敞開散熱,若隱若現地露出裏面一小片健碩胸肌來。

    走着便聽到前方有聲響,他耳目聰明,冷峭的下巴清淺地擡起,眯起眼睛沒出聲。

    過了片刻,他冷漠着臉色穿好衣裳,隨着動作的起伏,幾滴汗珠沿着修長的脖頸流下來隱沒入衣服裏,他慢條斯理地規整好自己的儀容,重新扛起馬麝走出去。

    腳下是條進山的小土路,歪歪扭扭,他踩着下山,路過一處凹陷時,側目淡淡地瞧見了方纔聽到的人聲。

    他認得這位娘子,是清風樓的二小姐,前年要說親時,她爹爲了讓她淺讀些四書好嫁人,還請過他前去當過幾月的授課先生。

    寧寧嘴上被塞着破布團,渾身綁縛,嗚嗚咽咽地流淚掙扎,整個人看起來從頭到腳的狼狽不堪。

    她是早晨就被綁到這裏的,那個綁架她的男人這會卻不知道藏在了哪裏。

    正在絕望之際,顧先生竟然出現在這裏,彷彿看見救星般,她劇烈掙扎起來,用下巴當手,一下一下爬過泥土,想從坑裏爬出來。

    其實她極其害怕顧先生的,給她做授課先生時,她因爲寫字難看,唸書悟性不高,沒少被他用那雙涼涼的眼睛瞪。

    他很少拿話壓人,便是懲戒讀書不專心,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讓你寫到後半夜,不寫完不叫休息,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威懾力,不敢不聽,她是怕他的。

    但現在,即便是害怕,也沒有保命重要,她一定要尋得他的保護才能活下來!

    顧七郎神色冰冷,頎長的身子站在坑外頭,將凹陷投下一大片陰影,讓他看起來居高臨下。

    他沒理會寧寧的掙扎,而是微微側頭,方纔在別處,他分明聽出還有一個人的氣息在這附近,現下卻只看到寧寧一人。

    念頭沒落地,耳邊傳來一聲破空,有什麼武器朝着他後腦而來,他冷了臉色。

    冷光爆閃,那把橫刀頃刻間離鞘,他身子都沒動一下,只是左手向後輕擋,就聽到一聲男子悶/哼,倒地不起了。

    寧寧就在正對面,把個情形瞧正着,嚇呆了,忘記了掙扎。

    直到這時,顧七郎纔有時間回身查看來人,此人一身粗麻布圓領袍衫,這不是一般百姓能穿的制式,只有中了縣試的生員纔可穿此類規制的常服。

    他蒙着面,胸/口正不住地流血,僅是片刻間,便慢慢沒了呼吸,手邊散落着一柄割草用的鐮刀。

    顧七郎記性很好,只是看了大概,他就覺得此人有些熟悉,他用刀鞘把他臉上的面巾挑去,看見真容後,神色便是微冷。

    是剛從大牢出來沒多久的馮啓,今天居然死在了他刀下。

    又看一眼他身着的衣服,寒涼的眼睛微嘲,都被消冊了還穿成這樣,看來是真的豁出命了。

    他抿着脣默了一會,走過去把寧寧拉出坑,給她解開身上的麻繩,便站起來走到一邊,靜靜垂眸。

    寧寧駭然地不敢看他,方纔那一幕在腦中久久盤旋不去,站在離他稍稍遠些的距離,屈身行禮。

    “多…多謝顧先生…救,救命之恩。”她磕磕巴巴地艱難說完,按着自己的手,才發現它們正在輕微顫慄。

    顧七郎眸色淡淡,靜靜地看了地上的馮啓屍體一眼,沒說話,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這種眼神帶着深重的壓迫力,寧寧完全不敢直視。

    但他只是待了片刻,便轉身/下山,寧寧見他已經走遠,怕的趕忙跟在身後,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帶自己,只要他不發話,那就是同意的!

    只是走到半路,清風樓的人便找上來,寧掌櫃老遠就看見顧七郎走在前面,身後跟着嚇到魂不附體的寧寧,一張老臉便是老淚縱橫,一直懸着的心這才舒了一大口氣下去。

    若是他的閨女有個三長兩短,他還怎麼把人嫁去元石縣的王紹祺,這麼好的財神爺可不能憑白拱手送人…

    還好還好,有顧先生在,他是個厲害的,定不會見死不救,有他在,閨女就不會出事。

    “顧先生大恩,多謝您搭救小女!”寧掌櫃恭敬地衝他作揖,語氣謙卑。

    身後的幾個丫頭婆子則是連忙抹着眼淚走過來,給她背過身細細查看身體,見沒什麼大礙後,婆子們鬆了口氣。

    這纔給她裹上薄氅,拿過巾子給她整理儀容,在後面一直觀察着的寧掌櫃也是暗自將吊着的那口氣鬆懈下來。

    顧七郎站在一邊,纖長的睫毛密實地將眼眸蓋了一半去,叫人瞧不出他的神色。

    就聽他聲線清淡,“寧掌櫃不必多慮,二小姐無礙,只是受了驚嚇,帶回家好生調養幾日即可。至於那位歹人…”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腦海裏浮現唐元元衝他笑盈盈的面容來,“山中多豺狼,萬壑千崖少平地,便是一隻豕彘也有失蹄的時候,區區歹人何須煩憂。”

    寧寧震驚地瞧着他,他爲何要這樣說?人明明是他一刀砍死的,不是失足。

    她發覺顧先生也在盯着她,眼神竟然暗含凌厲,當即垂下頭,只是跟着附和,“先生在旁見證,綁了我的歹人爲偷襲他,竟是踩空失足跌落山崖了。”

    寧掌櫃連連說好,又追問歹人爲何人,死了定是有家人在世,他要給女兒討回公道來。

    顧七郎卻淡淡道:“不知。”

    兩個字把寧掌櫃堵死,繼而無話,他只好作罷,帶着寧寧下山,忙着給她請郎中去了。

    山下獨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肅着臉默了片刻,他決定先不去漳逸書院,而是去到城門口僱兩個人幫他把馬麝送回書院,自己拐道去了柳河勳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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