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七郎擡眼,原本深黑鋒利的眸色聽到這個問題,逐漸鬆散下來,涌動着燎燎無盡的炙焰。

    可他的語氣始終淡淡地,“像。”

    “是吧是吧,連你也覺得像對不對…”

    唐元元墊着腳夠他的脖頸,兩隻小手撫上他的臉頰摸了幾下,一臉地‘你懂我’的表情。

    今日,她滿頭的秀髮被顧七郎挽成了簡單的雙環髻,可是腦後一左一右,卻被簪着兩隻玉質桃花簪。

    這是一副對簪,是十大信物裏大名鼎鼎的玉雕鳳尾桃花簪,時常被當做定情信物,贈與心愛之人。

    這些身外之物,對顧七郎來說沒有價格高低之分。

    他自小就是泡在各種名貴物件兒中長大的,早就對這些不感興趣了。

    但是不妨礙贈與唐元元,讓她戴着自己親手爲她打造的髮簪,這比髮簪本身要來的有趣的多。

    唐元元也喜歡他裝點自己,有什麼比心悅之人贈與信物更加純粹呢。

    太陽照常升起,今日又是一整日的豔陽天。

    若是出門在外,定會曬死人。

    顧七郎把唐元元送到宴豐食肆門口後,就與她分開,自己回了漳逸書院。

    剛走到書院附近,就看見正門處停着一輛檐子,華蓋寶頂,簾子兩邊綴着‘陳’字樣寶鼎圓燈籠,旁邊候着四個隨行的官吏。

    檐子,爲外出時所乘坐的代步工具,乃大周天子爲體恤各地致仕官所賦予的權力。

    與轎子同理,但比轎子輕便舒適,而這輛檐子是清水縣令陳鈞的。

    顧七郎瞥了一眼便垂眸,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官吏看見他過來,點點頭主動開口,“顧先生,太爺等候您多時了,您快些進去吧。”

    “他幾時來的?”他擡眼問。

    “寅時左右。”

    這個時辰,太陽剛剛在天際冒頭尖兒,還沒升起來,書院也纔剛開門,他竟然來的這麼早。

    顧七郎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擡步跨過門檻走入門內。

    學子們已經開始早課半個時辰了,他一路走着,穿過連環相連的門廊,聽着學子們朗朗讀書聲,來到後院。

    上首位坐着清水縣令陳鈞,顧懷之沒有去教書,在下首左邊的位置作陪。

    看見顧七郎走進門內,衝他招手,“大人,犬子已到,讓您久等了,快些過來與陳大人見禮。”

    “陳大人。”顧七郎淡淡行了禮,走到顧懷之旁邊坐下。

    自從上次因爲唐家秧苗的事情之後,他們兩人的關係就生了一絲嫌隙。

    哪怕陳鈞給了他一個護送八品縣丞方祿的差事拉進彼此關係,但他心裏很清楚,裂縫一旦產生,便回不到以前。

    因此,此時此刻,陳鈞看着下首的顧七郎,竟然有些感嘆起來。

    “眼下馬上就到秋闈,咱們縣可就指着令郎的才能了。”

    陳鈞如此說,顧懷之哪有不懂的道理。

    無非是想着顧七郎中舉後是整個清水縣第一個舉人老爺,他作爲縣令,這時候不來隨着顧家,那要等到何時?

    顧懷之心中自豪,對自己兒子的本事還是非常有信心的,但面上不顯。

    沉穩地衝陳鈞拱手說道:“大人哪裏的話,舉子難考,犬子還未必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

    這話就是在委婉地謝絕拉攏關係,但陳鈞不爲所動,轉而看着顧七郎。

    沉思片刻,忽然開口,“江州府吏部文選清吏司長官曹大人在我還是舉子時,曾提攜做過我三年的恩師,雖然我有負他老人家一片厚恩,沒有中鄉貢士,但你卻有望能做得貢士。”

    顧七郎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臉色瞬時冰冷下來,薄脣緊抿,擡起眼眸直直地盯着他。

    顧懷之也一臉地謹慎,江州府衙江臺城乃是整個江州境內官第最高府衙,爲官者當屬江州內所能中舉着集大成。

    這位曹大人,顧懷之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執掌着江州境內所有學子的科考,升調,籍貫,以及選補之令。

    官品雖不高,位置卻相當重要。

    每逢秋闈,學子們上門求見者猶如過江之鯽。

    有門道的人家,豪禮更是數不清地通過暗道往裏送,只求他能更改自家學子的考籍,中舉。

    “司之下設的求賢科長官,如今的劉大人,乃是他多年門生。”

    陳鈞無視顧七郎的臉色,直接了當地說道:“劉大人的嫡三女去年辦的及笄禮,如今已滿十六,你中舉後正好求娶,你們年齡相仿,你又長相清貴,她配得上你,與劉家做個舉人賢婿,於你今後的仕途絕對有幫助,相信那位唐家的四娘子知道後,不會想不通的。”

    說完後,陳鈞直直看着顧七郎,就等他開口。

    顧七郎卻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站起身感謝他如此煞費苦心地安排前途,而是目光冷淡地直視着他。

    他沒說話,旁邊的顧懷之已經猛地從椅子裏站起來,臉色已經無法維持平靜。

    恭敬地給陳鈞行了禮後,說道:“大人,這如何使得,犬子婚約在即,萬不可做出如此背德之事,顧家家風也絕不允許他如此做。”

    “劉大人的嫡三女…”

    顧七郎緩緩開口,聲線越來越冷,“想必在當年,劉大人與你都是曹大人的門生吧,雖然你沒有考得貢士,被調往清水縣做了縣令,但這麼多年,恐怕與他們還沒有斷了聯繫,你與我走得近,無非就是等着這一天。”

    陳鈞面不改色,既然他今天能來,這點早就忽略不計了。

    沒錯,他雖然離得江州遠,可還是曹大人的門生。

    與劉大人乃多年故交,顧七郎如此聰慧有才,步入仕途爲官乃是早晚的事。

    他若是不提早緊着維護,豈不是就這樣把未來的舉人拱手送人了?

    與劉家的嫡三女結個秦晉之緣,就不怕他將來升遷後丟掉曾經提攜過他的人。

    這樣一來,上至曹大人下至他們這些小官,不就都能隨着他串成一條線,站得一個坑裏了?

    他算計的很清楚,就因爲他是爲官者。

    而顧七郎的背後,只是一間小小的書院,背景淡薄。

    官與民,哪個更容易成爲自己助力,還用腦袋想嗎?

    陳鈞的語氣充滿善意,對顧七郎諄諄教誨。

    “七郎啊,你想想清楚啊,唐家四娘子只是一介商賈,就算做你正妻,這身份也難登大雅之堂,你將來爲官,總要有個與之匹配的官戶女才能走的更遠,若是你覺得愧對於她,那許以平妻之位,已經算是高擡她了,你我都清楚她的出身,何況我的本意,原本就不贊同你與她結爲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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