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在這裏費盡口舌,指令已經到了宴豐食肆。

    爲的就是若顧七郎這邊難啃,唐四娘子那邊只是一介農戶出身,在他縣太爺的身份高壓下,還能反抗不成?

    陳鈞專門指派了方祿過去,因爲他替補了原縣丞段儒山的空缺。

    對清水縣來說,是個新官,屁股底下火燒火燎的。

    陳鈞自然與他不親近,這也是一種治下方式吧。

    宴豐食肆,大堂的單間內。

    方祿正坐上首位,面前的矮几上擺着幾樣宴豐食肆時下賣的最火的果子,還有一壺上好的仙毫。

    唐元元坐於他下首,正在爲他斟茶,面前擺放着一張制約書,最後面署名人爲陳鈞。

    “唐掌櫃,太爺的意思很明白,這件事本該由你主動出面方算得圓滿,若由着旁人來遊說,就顯得在逼迫你。”

    方祿暗地裏簡直覺得一個頭有十個大,縣太爺爲個顧七郎,噁心人的手段竟然耍到這種地步。

    關鍵是,他自己不來,居然把這個差事指派給他!

    他一介小官,在清水縣根基不穩,能如何辦?

    不能開罪上峯,只好領命前來脅迫唐元元了。

    雖然這不是他本意,但話就是再難說,也要說出來,只盼着趕緊完成這勞什子破差。

    唐元元眼底一派清明,內心卻猶如被架在火上炙烤般翻江倒海。

    她與顧七郎分別後,剛進食肆,還沒去後廚幹活呢,縣丞方祿就前後腳地進門,點名了要找她說話。

    官老爺上門,她當然要親自接待,當即便請進單間好茶好水地侍奉着。

    還以爲是來喫飯的,結果竟然是來傳達陳鈞要她退一步,做顧七郎平妻的要求。

    這份制約書就是陳鈞給她開出的條件,只要她能退一步,在今後的清水縣,她只可上繳三成稅,並且有他在背後,升級擴店後的宴豐樓不在受到外界任何干擾,她將是整個清水縣獨一無二的掌櫃。

    這一點在制約書裏說的很隱晦,可是對於商人來說,這無異於是一件相當有誘惑力的說辭。

    若論經商,唐元元確實有這個想法,沒有才奇怪。

    但凡事有利有弊,背靠陳鈞確實可以胡作非爲,可如果他哪天不高興,就會有一萬種法子整治你,可謂是與虎謀皮。

    畢竟,制約書正面關係裏算是契約精神,若是反面關係,就變成了污衊縣太爺的證據。

    他大可以不承認,說是仿照的字體,畢竟她一個正在發展的商賈,如何與手握重權的太爺鬥。

    其中利弊清晰明瞭,唐元元從來都精明,想的也多。

    僅是轉瞬間,她就已經在腦海裏想了無數種利害關係。

    最後的最後,她什麼都沒想,整個人趨於一種心如止水的平靜。

    只剩下顧七郎一個人,和他那雙犀利,充滿威懾力的眼睛。

    良久,她忽然擡頭,原本就大氣端方的面容這時候綻放出一個笑容,讓她看起來瑰麗又璀璨。

    語調也柔柔的,“方大人,這件事過於複雜,我暫時還不能下定論,需得回去與爹孃商議,然後再行與您回覆,這樣可否?”

    這麼說的目的,她是爲了延後答覆時效。

    她與顧七郎分開後,這件事就發生了。

    她這邊來了方祿,想必漳逸書院那邊去的是縣太爺本人。

    這一點,並不難猜測。

    想必陳鈞早就查清了她的行蹤,所以纔在今早,能把時間算得這麼準。

    把兩人分開,對症下藥,想必也是看不起她,纔會叫新官方祿前來做說客。

    所以,她不能在不清楚書院的情況下,就跟方祿說話。

    她私心裏是選擇相信顧七郎的,沒有他本人親自的定論,她不會與任何外人退步。

    “這…”

    方祿也是實在沒想到,這位唐四娘子竟然還能一口婉拒他的說辭。

    當即有些犯難,一邊是他同情這位即將要訂親的女子。

    一邊是覺得,自己這個同情又多此一舉,因爲若是辦不成事,他會因此受到縣太爺責罰,弄不好將來的仕途就會毀於一旦。

    經過瞬間的深思熟慮後,他選擇端起了官威,保住自己的地位。

    “咱們縣太爺話都已經明瞭,你只是一介農戶出身,要想清楚,若是真的爲顧先生好,就該放開他,你們原本的身份就不匹配,若還這樣死纏爛打,就不怕拖累他將來的名聲?”

    “制約書也給你承諾了,你若識相聰慧,就該選擇於自己有利的一條路,今兒這個事根本不需要與家人商議,縣太爺親自與你許諾,你還擔心什麼?”

    此時的唐元元更加笑容溫和了,甚至還給他續滿了茶。

    “士農工商,民女知道自己的地位,您不用句句點明。”

    方祿被她這副悠閒的模樣激的逐漸起了怒意,陡然拔高嗓音,“目光粗淺的婦人,以爲從攤販做到一櫃之掌就能與泱泱學子平起平坐了?”

    “也不打聽打聽那些個娶了正室夫人的貴胄,又有哪家是被侵淫權力更迭的深宅大戶做看得起的?金貴滿身,不也還是一身銅臭,怎可與讀得萬卷書的仕子相提並論!”

    唐元元來到大周也不算時間短了,從生活的方方面面,深刻地瞭解到,每個人都有其根深蒂固的固化限制,若是跳脫開這個圈的外圍,就是大逆不道,爲人不齒不解。

    會有無數隻手,從四面八方伸過來,打壓你,整治你,讓你無法頭擡高,身站直。

    方祿的話語剛落地,就從外頭傳來一聲不疾不徐地磁性音調。

    “農戶也是面朝黃土日復一日收上來的糧食,付出的辛勞甚至比仕子來的更苦,大人說這話,莫不是想要提早解綬回鄉體驗一把農戶人的生活?”

    人未到,聲先到。

    唐元元轉身看去,單間的門被推開一條縫隙,顧七郎的一隻腳已經從外面踏進來。

    還沒完全現身,冷淡的嗓音復又響起,“你也清楚當今聖人有多重視農耕,若是有此掛念,在下也算此地有名望的儒生,說的話算得上有幾分薄面,這番言論若是叫我傳出去,大人的烏紗可就要當心被有心人蔘一本,輕則受罰,重則提前辭休。”

    語畢,他才真正走進來,垂首看着唐元元,神色溫和,看不出異樣。

    在她的注視下,他一撩袍擺,緩緩在她身邊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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