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天,天寒地凍。
可眼瞅着過了年,上門拜謝的鄉民,從醫館裏堂一直綿延到村西口。
屋裏頭堆砌的山貨、果蔬更是滿滿當當。
錢財雖值不上多少,可終究是一份心意。
“多虧顧大夫,治好了我爹的腿疾……”
“顧大夫大善人吶。
沒有他,我這把老骨頭早幾年就埋土裏去嘍。”
“可惜,顧大夫這麼多年,一直孤身一人,沒留個後下來,醫術也沒人繼承……”
直到傍晚,上門拜謝的隊伍才逐漸散掉,只剩下一對父女。
李虎是個老實巴交的山民,顯然不善於應付這種場面。
他討好似地笑笑,遞上一件縫補好的黃色皮袍:“顧大夫,山裏頭沒什麼好東西。
這狍子皮,是三個月前落到陷阱裏的……緊趕慢趕,總算讓婆娘在年前趕製出來了。
穿上它,一個冬天都暖和哩。”
東西不算多珍貴,話語卻質樸得滾燙。
顧長生微微一笑,接過皮襖。
觸感綿密柔軟。
獸皮處理可不容易,尤其這般做工,至少要一個月的功夫。
目光掃過漢子和女童身上的破舊麻衫。
山裏人掙錢不易,除去日常開銷,攢錢淘換衣物都不容易。
幾年前,虎子婆娘難產,得虧顧長生出手,不然就是一屍兩命。
‘這襖子送到裁縫鋪,至少值個一吊錢……’
顧長生默默估計了下,笑道:“你婆娘,如今身體如何?”
“多虧顧大夫,現在,我家婆娘身體好着哩。
就是落下病根兒,走不遠路。
不然今兒個,可得一齊來拜。
紫蘇,快來拜拜你的救命恩人顧大夫。”
“顧大夫,你這樣的好人,一定長命百歲。”
扎着沖天羊角辮的女童臉上泛着甜美笑容,脆生生得說道。
頓時,顧長生面頰抽搐。
‘長命百歲……
這丫頭,是在咒我吧……’
東扯西扯半天,兩人總算要離去。
“等等……”
門口,父女二人停住腳步,扭頭望去。
只見顧長生從裏堂走出,懷裏抱了三匹色澤鮮豔的布匹。
這是本縣裁縫鋪陳員外送來的上等好貨。
一匹就要值上五兩銀子。
“拿着……
快要過年了,總得給自家孩子、婆娘扯件新衣服……”
“啊……這……顧大夫,這如何使得?”
李虎原本黑漆漆的面龐,頓時變得通紅。
山民心思淳樸,前來拜謝,哪有帶東西離開的道理。
“鄉親們太客氣了,屋裏頭都要堆不下了。
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如何用得完?
收下吧……”
面對顧長生堅定、不容置疑的目光,粗糙的漢子應了幾聲,點了點頭,眼角隱隱泛着淚花。
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顧長生站在庭院中央。
偌大的醫館庭院,頓時變得空空蕩蕩。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五十多了……”
顧長生感嘆一聲。
索性封門閉館,在庭院裏立起紅爐,煮起火鍋。
氤氳的水汽升騰,香味向外飄散。
“嚶嚶~”
一隻白狐躥了出來,一個猛扎子竄入顧長生懷裏,眼睛直勾勾得望向鍋裏。
“咋了,你也想喫?”
白狐拼命眨巴着眼睛,臉上露出擬人化的笑容。
“好吧,張嘴……”
顧長生夾了一筷子妖魔肉片。
另一隻手撫摸着柔軟的狐皮。
這手感,三十多年沒變過。
“兩年了……化身那裏不知何時回來?”
顧長生目光出神,望向天邊。
自從元蓮化身前往十萬妖山,每隔一個月,他就要占卜一次。
每一次都是平。
無驚無險,毫無波瀾。
忽的,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這日子,還有看病的……”
顧長生踱步上前。
打開門,門口站着兩位衣着華服的老者和年輕公子。
老者身形瘦削,面容和煦,眉宇間卻帶着一絲奸佞之氣。
一旁的年輕公子則兩眼無神,厚實的黑眼圈,臉上生出惡瘡,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樣。
“二位,有事兒?”
“顧大夫,我們主僕二人自朝歌而來,聽說你醫術高超,想請你出手治一治病。
這出診費嘛,絕對包你滿意……”
老者晃了晃衣袖,掏出一枚金錠。
這年歲,兵荒馬亂,出手如此闊綽的患者,倒是不多見。
顧長生瞥了一眼,淡淡道:“兩位,進來吧……”
醫館裏。
年輕公子哥解下腰帶,露出下身,傳來一陣惡臭。
“我家主人的……花柳……能否醫治?”
老者小聲試探道。
顧長生卻眨巴着眼,望氣術下,兩人的氣運頓時呈現出來。
年輕的公子頭頂,磅礴氣運化作金龍,盤踞在一片江山之上。
只是江山分崩離析,十去七八。
縷縷黑氣纏繞金龍,大有隕落之勢。
這正是帝王之氣運。
老者的氣運則是達官貴人的紫青氣運,化作青提模樣,依附在江山之上。
只是青提雖然茂盛,卻不長在地裏,反而依附在山根兒。
一旦江山崩塌,第一個砸死的,就是青提。
‘原來是當朝皇帝殷墟和賈相賈似道……
據傳,這大商皇帝沉迷酒色,流連煙花之地,果真不假。’
顧長生稍稍一想,將平素的傳聞,和眼前兩人的相貌一一對應,頓時猜出兩人的身份。
見顧長生不答話,年輕的公子哥一臉不耐,怒喝道:“到底能不能治?
治不好,小心你的狗命!”
此言一出,顧長生眼裏閃過寒芒。
一旁的賈似道連忙打着圓場。
“我家公子治病心切,還望顧大夫不要見諒……”
說着衝着殷墟使了個眼色。
‘大商皇帝又如何?
區區一個凡人……’
顧長生面色一冷,心念一動,仰面笑道:“哈哈,此病……小意思罷了。”
聞言,殷墟臉上露出急切的笑容,抓着顧長生的衣角:“當真!
切莫騙我!”
爲了治療此病,皇庭可是連續斬了一十三位御醫。
其實,治癒此病並非難事。
關鍵是要戒色。
可殷墟正值壯年,火氣旺,加上手下的方士進獻五石散、紅丸藥物,哪裏把持得住。
往往稍有好轉,就又忍不住投入其中。
偏偏癖好又特殊。
留戀下三濫之處。
因此,這病是越積越深。
“只需吃了我這味藥,包管藥到病除……”
顧長生從藥櫃取出些藥材,混雜在一起。
“喫這藥……要禁慾麼?”
賈似道小聲詢問了句。
“不用……”
頓時,兩人互相望了一眼,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
片刻後,顧長生手裏攥着一塊金錠,冷眼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
嘴裏低喃道:“禁慾?
希望你以後還能有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