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絕真誠地笑道,
“羽落,你不用總說,救命恩人。”
“剛纔怎麼回事?我看你臉色很嚇人,叫得也很嚇人。”
“是做什麼噩夢了?”
“可能吧,做噩夢了。我的夢——”
幽羽落剛想說,卻一時語塞。
剛纔還歷歷在目的夢境,這時想說出來,她居然有些記不得了。
過了一會兒,她纔開口道:
“記不太得了。”
“只記得我被幾個面目模糊的鬼怪,按在什麼高臺上,他們用力拔我身後的翅膀。”
“我很疼,太疼了!”
“就算在夢裏,我也覺得疼到骨頭裏,疼得三魂六魄都要飄散了。”
“夢裏我的翅膀,好像有很多隻。”
“鬼怪拔了一隻又一隻,沒個盡頭,我也疼得沒個盡頭。”
“要不是你叫醒我,我可能在夢裏,就疼得魂飛魄散了。”
“哎!”
“我現在,都覺得背很疼,真的。”
李雲絕聽着,忽然想起來鬼女的名字。
“幽羽落,還真是羽落啊……”
而幽羽落自己,說到這裏時,忽然一愣,好像想到什麼。
但很快又臉現茫然,似乎剛想到的東西,轉瞬即忘了。
她的臉色,變得更加痛苦,叫道:
“都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
“只記得一瞬間失去所有。”
“只記得有一天突然知道,以前所做的一切,全都錯了!”
“你知道我現在,最痛苦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李雲絕猜道,
“是做噩夢?是很多過往記不得?”
“這些都不算最痛苦。”
幽羽落稍微恢復了點正常,搖搖頭道,
“我感覺,最痛苦的,是前塵往事,只記得、只夢到,一點點的片段了。”
“要麼全記得,要麼全忘記,偏偏記得一點點,模模糊糊的。”
“當前和過往,就好像兩座大山,我的神魂,被夾在兩山之間了。”
“我不停地被擠壓,不停地往下墜,不知什麼時候,是盡頭,更不知墜落的盡頭,是不是最恐怖的深淵……”
“我不想再墜落了!”
最後女孩兒,下意識地鏗鏘說道。
聽到這裏,李雲絕忽然想起來,當初自己把幽羽落,從九曜道人手中救下來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
“不要再讓我墜落下去……”
當時不太懂,現在全明白了。
“墜落”,是鬼女實實在在的恐懼。
此時明月高懸,月光如水,身邊女子的臉色,卻滿是痛楚和恐懼。
看得這樣,李雲絕的臉色,變得無比溫柔。
他轉過臉,看着鬼女,柔聲說道:
“羽落,雖然我曾經的痛苦,可能跟你完全不能比,但如何排解,也算小有經驗。”
“如果回憶與恐懼,於事無補,不能解決那些讓你痛苦的根源,那爲什麼還要去回憶、去恐懼、去讓自己痛苦呢?”
“你現在最該忘記的,便是記起那些痛苦。”
“羽落,你現在不是獨自一個人,星上屋就是你的家。”
“我李雲絕便是你的兄長,雲月兮和碧芽兒她們,便是你的姐妹。”
“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少年的語氣,真摯真誠。
什麼是“推心置腹”?
這就是。
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在幽羽落耳邊悠悠地說起,便如一縷溫柔的晚風,又似一抹素潔的月光,輕撫了動盪不安的靈魂。
於是幽羽落,便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頭一回,能在心神劇烈震盪後,很快地安靜下來。
自己,真的安寧了。
這真是個奇蹟!
於是一向幽冷的鬼女,這時竟對少年,認真地、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含着一絲莫名的羞澀,溫柔地低聲道一句:
“嗯。我聽你的。”
然後便十分自然地歪過頭,輕輕地倚靠在李雲絕的肩膀上。
剛靠上來的一瞬間,李雲絕的身子一僵。
不過很快,他便放鬆了,自然了。
兩人並肩倚靠在了一起。
迷濛的夜色,在潔白的月光中,勾勒出一對溫柔安寧的剪影……
“啊?”
這時正在後面不遠處,於一片樹葉陰影中偷看的碧芽兒,掩口驚呼。
“快把頭拿開!”
她小聲叫道,
“冷幽幽你搞錯啦,他說他是你的兄長,不是情郎!”
“你這麼做是不對的,很危險的。”
“再這樣下去,你寶貴的女孩子的身子,會保不住的。”
說到這裏,她轉過頭,對雲月兮撫手嘆道:
“唉,大意了。沒想到竟是被她搶先,大意了,大意了啊!”
“以前我只是防你,沒想到這個冷冰塊,居然下手比你還快。”
“哎呀不行不行,我也要抓緊了!”
“你……”
雲月兮一臉無語。
半晌她才道:
“碧芽兒,你不要瞎說!”
“我對他沒感覺、沒想法。”
“你完全不用擔心我。”
“啊?真的嗎?”碧芽兒又驚又喜。
“當然,真的。”雲月兮篤定地點了點頭。
“嘻嘻嘻,你最好了!”碧芽兒眉花眼笑。
喜滋滋開心一會兒,她卻忽然面容一肅,使勁搖了搖頭:
“不對!小云子,你在騙我。”
“你很喜歡他!”
“我偷偷觀察好多次了,每次你看他時,眼睛裏都有光。”
“人的嘴,會說謊,但眼睛不會。”
“你看你,剛纔就用嘴騙我。”
“所以啊,以後我還是要繼續防着你,不能讓你再搶先!”
“否則我都要排第三了,這可不行。”
說出這番話時,碧芽兒一臉莊嚴,要是不聽說話內容,還以爲她在發下什麼神聖莊嚴的誓言呢。
其實挺逗的。
可雲月兮這時,已經無暇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