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過城中之河,也不知何名,便見河中燈船繁盛,浮泛河中,夜色裏宛如火龍蜿蜒,光耀兩岸。
兩岸河房,映水通明,雕樑畫棟,十里珠簾,望之真如神仙光明之境。
得見此景,也算頗通文墨的李雲絕,竟是張口結舌,說不出更多的形容,只知道在那裏不斷地感慨:
“這就是揚州,這就是江南!”
只可惜此行,重任在肩,星上屋的衆人,沒法在竹西佳處的揚州停留,只能對她驚鴻一瞥,匆匆而別。
此後自揚州的瓜洲渡,渡過長江,便到了潤州。
至此,無論文化意義還是地理意義,都已是真正的“江南”。
常讀詩書,李雲絕自然對詩詞中頻繁出現的“江南”,充滿着美妙的想象。
但這回真個到了江南,親眼得見,才發現真實的江南,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江南,更美妙十倍!
此時正是春天。
陽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羣鶯亂飛。
暖風薰得,遊人醉。
一路南行時,彷彿身在畫中游。
那青山潤綠,碧水空靈,繁花似錦,燕舞鶯歌。
凡是能想象到的人間勝境,一一展現在眼前。
於是李雲絕忍不住在碧野花樹中,放懷大叫:
“太美了,這就是江南!”
從潤州往南,便是常州。
南方大湖太湖,便在常州。
第一眼看見太湖時,碧芽兒還鬧了個笑話。
她在湖堤上,目光越過堤邊的蘆葦,望着遠方的天際,驚喜非常地叫道:
“哎呀!終於到了海邊!”
“這海天一色的,書裏的話果然沒騙我,海水太廣大了,果然最遠處都和天接起來了,分不清界限。”
“海天一色哇!”
“東海明州,我們來啦!”
得虧李雲絕做了功課;
臂龍僧又出身揚州東邊的通州;
否則被碧芽兒這一嚷嚷,沒來過的雲月兮和幽羽落,還真會以爲,眼前水天相接的太湖,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東海。
勘誤之後,衆人繼續南行。
過了常州,便是湖州。
湖州往南,便是杭州、越州。
杭州可了不得,值此宋朝,正是天下聞名!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作爲京杭大運河的最南起點,此時的杭州,繁華程度甚至還勝過揚州。
那“潮射錢塘天外闊,湖分西子鏡中移”,杭州不僅秀麗富庶,還有着小山小水的揚州,及不到的恢弘氣魄。
只可惜,還是和過揚州時一樣,李雲絕對久聞大名的杭州,也只能驚鴻一瞥,匆匆路過。
此後又過越州,便終於來到此行的目的地,明州府境內。
到這裏,才真正瀕臨東海;
只要去海濱,便能看見真正一望無際的蒼藍海波。
剛至明州時,李雲絕一行人,見這裏大城小鎮,田園風光,一派祥和,絕看不出,這裏居然還危機暗伏。
不過,就在李雲絕他們來明州的前幾天,明州府一個叫海街的海邊鎮子,卻發生了一件並不尋常的事情。
海街鎮,屬明州府的定海縣,瀕臨東海,是個典型的靠海喫海的漁民村鎮。
從出海的角度,海街鎮的位置非常優越,從其碼頭出海,往東便是大大小小的羣島。
離得最近的,是一座中型的島嶼,上面有慄港和蛟門兩個漁港小鎮。
從海街鎮碼頭出發,不僅去程時,可以在慄港、蛟門二鎮,補充必要的出海物資,回程時,還可以就地售賣海貨。
再往東,便是一座大島。
在它上面,靠近大陸這一側的南部,有個昌國縣。
昌國縣也屬明州府,跟定海縣平級。
昌國縣的最南部,叫沈家門鎮,跟隔海相望的海街鎮平級。
所以,海街鎮背靠大陸,出海沿路有諸多的補給點,算是地理位置非常優渥的漁鎮了。
海街鎮的漁業,確實發達,多年積累下來,鎮子興旺發達,不斷擴大,那規模和繁華的程度,已經超越許多相對偏遠的窮縣了。
漁民是樸實的,他們知道鎮子的繁榮,究竟因何而來。
所以鎮上的老老少少,都對近在咫尺的蒼藍東海,充滿了感恩和敬畏。
源於這種感情,海街鎮還形成了一個特殊的節日,便是每月月半的“魚燈節”。
到那一天,海街鎮的家家戶戶,有一家算一家,都糊起五顏六色的魚形燈籠,在傍晚時,用竹竿撐起來,點亮燈籠裏的蠟燭,涌上街頭。
那時會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還會點燃五彩繽紛的焰火。
它們照亮了家家戶戶的門楣。
在朦朧的夜色裏,彷彿真有無數五彩的魚兒,從海中游上岸,在海街鎮的大街小巷中,搖頭擺尾地嬉遊。
海街鎮之人,便通過這樣的魚燈節,向大海感恩、祈福。
他們期望冥冥中的海中神靈,能聽到看到他們的虔誠禱祝,保佑他們,接下來這個月,能收穫更多的海產,並平安歸來。
這樣的魚燈節,那些紙糊的魚燈籠,有大有小,形狀、色彩各異,並沒什麼統一的要求。
但唯有一項,多年來形成了一個規矩,便是所有的魚燈中,定會有一個魚王燈。
這魚王燈,不僅最大,有一兩間房子長,並不是一兩人便能舞起來,而是要六七個人,才能舉動和揮舞。
它的造型,也不一樣,龍首魚身,呈龍魚形狀,額頭用濃墨寫着一個大大的“王”字,便稱爲“龍魚王燈”。
燈肚子裏的蠟燭,也有許多根,一旦點亮,周身通明,兩隻大眼珠中,更是爍爍放光。
這樣的龍魚王燈,在街道中揮舞遊弋時,顯得炯炯有神,真如同活過來一樣,氣派極了。
如此氣派的龍魚王燈,不是哪家哪戶做得出來。
甚至一般人家都沒資格做,而是由海街鎮的鎮長牽頭,找鎮中幾個大戶人家,一起募資,再請手藝人,花一個多月的功夫,精雕細琢出來。
而爲了效果閃耀,龍頭魚身上的鱗片,還用雲母片、甚至琉璃片,一片片鑲成,金貴得很。
可見這樣的龍魚王燈,做出來不易,花費絕不小,所以一旦做出來,要用很久很久。
只是,物有所耗,用的時間久了,哪怕再是精心保養,龍魚王燈也終究會變舊。
舊了破了,雖然可以不停修補,但總有破敗到不堪修補的時候。
這時候的龍魚王燈,往往拆散了,留下有用的裝飾物件,以備做新的燈用。
其他如竹篾、彩紙,全都當垃圾扔掉。
照此說來,歷來的龍魚王燈,不會有留存,但只有一條例外,那便是初代第一隻龍魚王燈。
魚燈節是什麼時候起源,連海街鎮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了。
但估摸着總有百來年。
後續的龍魚王燈都拆掉,但最初的那一隻,出於紀念的目的,用壞後,被保管在鎮子上的公用倉庫裏。
初時爲了紀念,也有人記得。
但百來年過去,被放在倉庫最深處角落裏的龍魚王燈,已經無人知曉。
它已經被徹底地遺忘了……
於是沒人知道,上百年過去,隱藏在倉庫深處的初代龍魚王燈,已經修成了精怪!
有個說法,萬物有靈,其中有執念、有深沉遺憾的,更容易修煉成精。
如果這個說法靠譜,那龍魚王燈修成精怪,便沒什麼奇怪了——
它永遠忘不了當初那一幕幕輝煌的場景:
每當月半,它爲衆魚之首;
衆星捧月、萬衆歡騰中,是它率領着無數魚燈,穿街過巷,燦爛輝煌,將海街鎮的每一條街巷,照得五彩斑斕、亮如白晝!
它忘不了鑼鼓喧天的熱鬧,忘不了煙花滿天的絢麗,更忘不了海街鎮老老少少,看向自己時滿臉洋溢的笑容和崇敬。
這一切的一切,都和它現在身處的陰暗、破敗、蛛絲灰塵滿滿的倉庫角落,形成了鮮明對比。
它渴望重見天日、重現輝煌!
它渴望再次照亮每條街道、每個角落,渴望再次享受被所有人注目和歡呼的快感。
它也怨恨那些漁民的始亂終棄。
所以雖然只是個人工製成的魚燈,它似乎已經嚐盡了人情冷暖。
所以,它成精了,成了龍魚王燈精……
而多年倉庫冷藏的生涯,讓龍魚王燈精有了其他精怪不常有的隱忍。
成精之後,他沒有輕舉妄動,沒馬上去實現多年的夙願。
他的內心裏,也出現個新的念頭。
這念頭,從最開始的模糊懵懂,變得越來越清晰:
“我真身,畢竟只是個虛假的魚燈。”
“既然已經成精,我得想想辦法,做一隻遨遊四海的真魚!”
而大約三個多月前,在海街鎮東邊大海中的一處小島上,又發生了件不算尋常的事情:
有一條巨魚的屍體,被衝上島上一處隱祕的海灘。
這巨魚,應是某種鯨魚,身軀有兩間民房那麼大,渾身也不見明顯的傷口,不知道怎麼死去的。
被衝上隱祕的沙灘後,歷經風吹日曬,巨鯨的屍體,漸漸腐爛得只剩下一副巨大的白色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