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時間從容地在海客館裏閒逛,李雲絕便發現,除了那些奢華的陳設外,有很多細節,都令人讚歎。
比如海客館中,在各處角落裏,都擺了不少頗有巧思的擺件。
李雲絕曾在海街鎮的集市上,也看到了不少擺件,比如珊瑚擺件,或是蚌殼擺件,現在海客館中也有。
不過,都是大幅升級版的。
海街鎮中的珊瑚擺件,都很小,這兒卻直接一人多高,彷彿不要錢似的,擺在海客館中各個地方。
甚至有個角落,鮫人還拿十來株繽紛多彩的高大珊瑚,聚集在一起,搞了個五彩斑斕的珊瑚林。
這裏也有蚌殼擺件,但和海街鎮集市上賣的,不可同日而語。
李雲絕見到,那幾個玉色的蚌殼擺件,不僅大如磨盤,蚌殼的色澤,還晶瑩潤澤。
其中的彩光,不僅繽紛絢麗,還形成些天然的圖案在裏面。
比如藉着光,仔細看,能在蚌殼內側的表面,看到一片有肌理紋路的彩紋;
不同角度去看,有的像鮮花爛漫的草原,有的像橫亙如橋的彩虹,還有些像繽紛飄零的花雨。
這樣的玉蚌,左右展開,上面也用不凡的工筆,畫着些海洋圖景。
圖景有些平和,有些則是鮫人戰士,在驚濤駭浪中,跟面貌兇惡的海妖搏鬥拼殺的場景。
看到這樣似曾相識的豪華玉蚌擺件,李雲絕倒是心裏一動:
“莫非咱明州沿海的漁民,也曾見識過鮫人國的風物?所以也弄了類似的蚌殼擺件?”
“當然也有可能,他們沒見過,只不過是大家都靠海喫海、不謀而合罷了。”
海客館中的日子,悠閒,優渥。
和之前一路腥風血雨、狂浪驚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李雲絕心裏,漸漸地生出一絲不踏實的感覺。
靜,而後能思。
他回想當時揭榜前後的事情,忽然意識到,那樂濘,態度是非常好,但卻對幾日後的比鬥,語焉不詳。
怎麼能語焉不詳呢?
海怒城的比鬥,不是最重要、最核心的東西嗎?
這便罷了。
也許當時李雲絕等人,初來乍到,又剛剛揭榜,還忙着考較,所以一時不急着說。
所以他當時也沒覺得有太多不對。
可,問題就來了,現在距揭榜已經過去四天,樂濘怎麼還不來說?
尤其是,當自己就比斗的問題,詢問館中的男僕女侍時,他們都眼神躲閃,含糊其辭——
這就非常奇怪了!
李雲絕把這個疑惑,跟衆人一說,大夥兒也都覺得,這事情,看着好像沒什麼,但細細一想,還真的很怪異。
最後李雲絕當機立斷道:
“不行!”
“比鬥事大,到時候我得上場,怎麼能對詳情一無所知?”
“巡海使躲着我不要緊,我可以去主動找他啊。”
“對!找他找他!”碧芽兒揮舞着小拳頭道。
“是要找他,不過,”雲月兮思忖着道,“要找他,別大張旗鼓。”
“明顯他們在迴避。”
“這海客館中,又到處是他們的眼線,若是雲絕大張旗鼓去找他,恐怕早被通傳了消息,他能從容地避而不見了。”
“所以雲絕,咱們最好表面不動聲色,好似一無所覺。”
“然後找個合適時機,悄悄地溜出海客館,直接質問那巡海使。”
“很好!”李雲絕拍掌讚道,“還是你想得周全。”
“那我便尋個機會,悄悄去找那個姓樂的巡海使,當面問個明白。”
“我可不想,身陷莫名的險地。”
計議已定,衆人便還裝得像先前那樣,好似心無掛礙,只在海客館及周邊閒逛。
李雲絕則暗暗觀察合適時機。
不過還沒等他找到機會,去找樂濘,這天晚上,便有個不速之客,忽然來到海客館,反過來找他了。
當時夜色已晚。
李雲絕正在琢磨,怎麼想辦法找樂濘,卻有個鮫人侍女,來找他,說是她們的少主,正在海客館的會客廳中等他,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說。
一聽這話,李雲絕心裏一動。
他讓侍女稍等了一會兒,便把這事情跟雲月兮等人,交代了一下,讓他們靜觀其變,然後他才前往會客廳。
海客館的會客廳,燃着許多青色的蠟燭,牆上也懸着瑩光閃爍的異種珊瑚,和自泛清光的碩大珍珠,正照得一室清幽。
進了會客廳後,李雲絕便看見一個妙麗的鮫人女子,身着銀色的輕紗,額頭綴着紫色的珍珠瓔珞。
她的皮膚,也像珍珠般泛着白色的光澤,渾身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雖然身姿曼妙妖嬈,但女子的神態氣質,卻是淡雅清柔。
見他穿門而入,女子連忙起身,朝這邊行了個禮,柔聲說道:
“小女子晗珠,爹爹正是糜澤島鮫人國國主青瀚。”
“深夜打攪中土貴客,頗爲歉意。您快請坐。”
“不打緊不打緊。”李雲絕揮揮手,走過去坐在晗珠的對面。
坐下後,他朝對面女子一抱拳:
“見過少主。想必我等何人,你也知道,便不贅述。”
“不知少主深夜見召,有何見教?”
“我、我是來跟你道歉的。”話音剛落,晗珠已是深深地彎腰,優美的曲線婉轉起伏,朝李雲絕行了個很大的禮。
“呃?”李雲絕懵了。
怎麼猜,他也猜不到,剛一見面的鮫人國少主,竟是跟自己賠禮道歉。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還是坐下說吧。”李雲絕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晗珠依言坐下來。
“李仙長,很抱歉,今夜來,是晗珠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不忍騙你。”
晗珠一臉歉意地說道,
“八日後的比鬥,非常危險——”
“不,今夜來說,我不該再含糊其辭,應該說是,根本有去無回、萬無生還的可能!”
“什麼?!”李雲絕震驚了。
雖然心裏已有預感,但真的聽人說出來,還真的很震驚。
他正要細問,卻聽晗珠繼續說道:
“所以晗珠今夜來,是不忍騙你,比鬥你不用參加了。”
“五百閃銀貝,你也不用還了。你們走吧。”
晗珠靜靜地說着話。
珠光映照下,李雲絕看得分明,晗珠表面從容說話,語速似乎很正常,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坦然。
他能看得出,這鮫人國的美麗少主,正努力穩住心神,強作從容呢。
李雲絕心裏,這時候,開始糾結。
雖然晗珠沒說得具體,但以李雲絕的聰明程度,怎會猜不出來到底怎麼回事?
看晗珠這表現,還有這番話,李雲絕便知道,八日後的海怒川比鬥,對手一定強悍得超出想象,甚至可稱“無敵”。
得出這結論,李雲絕忽然解開了心裏的三個疑惑:
爲什麼要對外招賢;
爲什麼條件優厚,卻始終只有自己一人揭榜;
爲什麼揭榜之後,樂濘對自己含糊其辭,避而不見。
以前不知道,現在,全明白了!
所以現在有個問題,擺在李雲絕的面前:
放棄,還是繼續?
放棄,自然是個很好的選擇。
也是明智的選擇。
什麼都不用付出,白賺了五百閃銀貝,也不是個小數目,還在條件優厚的海客館中,混喫混喝了三四天。
但又一想,鮫人國玩了這些花招,固然讓人不爽,但是不是也證明,他們遇到了天大的難處?
而自己,可還是剛明確了自己的“道”呢。
人生在世,難以始終如意。
有時需要變通,便難免騙人。
但李雲絕,有個底線,便是,絕不能騙自己。
剛還在海街鎮,跟雲月兮大言不慚,說明確了自己今生追求的道,要懲強扶弱呢,結果到了鮫人國,一聽事兒難,就退縮,這算什麼?
但……
但聽晗珠的口氣,這事兒,可能不僅僅是難,更像是,“送死”。
怎麼辦?
李雲絕內心鬥爭時,晗珠平靜地看着。
等了一會兒,她柔聲說道:
“李仙長,你先前也見過鄙國的巡海使樂濘。”
“對比鬥之事,他並沒跟你說清楚。”
“如此做,自有我等難言的苦衷,還望您見諒。”
“但這幾日中,晗珠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爲了我們鮫人,博一絲極微小的可能,卻讓外鄉人可能白白送了性命,我、我內心實在不忍啊。”
“所以我才今夜來,跟你說清楚。”
“明日,你跟你的夥伴,便可離開鄙國。”
“雖則只是短短几日,不過驚鴻一瞥,但我已從閣下身上,見識到我等仰慕的中土華夏風華。”
“相識便是有緣。若是今後還有機會,晗珠我還想跟您雅會暢談。”
“只希望,那時候,是海晏湖清,無憂無愁之時……”
說這番話時,晗珠極力忍住心中的悲痛,故作從容。
但說到最後時,悲痛終究還是難以抑制,她眼圈泛紅,眼眸之中,已是珠淚盈盈。
悲傷難以自抑之時,晗珠卻聽李雲絕,忽然開口,清聲說道:
“晗珠少主,恕我直言,你此言尚早。”
“嗯?”
晗珠有些驚訝,下意識地一擡臉,看向李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