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澤帥黑齒想追。
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把這些骯髒的蠻匪給殺痛殺怕。
他覺得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但出於禮貌考慮,還是跟蒲亢客氣地請示了一句:
“大人,我等是否要追擊?這些蠻匪不知道理,只有把他們打痛、殺怕,才能——”
“不!”出乎意料,蒲亢竟是悍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不要追!”
“黑齒,你好歹也領過兵,怎麼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他們人太多,我們追過去,再殺起來,要很多工夫的,費神。”
“不追了,費那個勁幹嘛?”
“呃!”黑齒一口氣差點沒上得來!
他本來以爲自己的請示,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蒲亢,居然真否了!
並且如果蒲亢否定的理由,是“窮寇莫追”,黑齒也就認了;
沒想到,蒲亢的理由竟是“費神”!
很顯然,蒲亢這貨,連宋國那邊傳來的最入門的兵書,都沒看過啊!
山豬強者黑齒,剛纔跟一羣蠻匪對戰,都沒任何損傷,但這會兒,只覺得自己喉頭髮甜,有什麼東西一涌一涌,分明要吐血了啊!
更憋屈的是,就算氣得都要吐血,黑齒還得陪着笑臉,道了兩聲“是”,訕訕地退下,那情景,別提多悽慘了。
慘痛不已時,黑齒一邊壓住喉頭的熱血,一邊只能唸咒般催眠自己:
“誰叫他有個好姐姐,誰叫他有個好姐姐……”
還別說,這麼一念叨,他的心氣兒還真略微平順了些,連血氣也壓下去了一些。
遲愣間,蒲亢已經拋下他,飛跑着奔向了那一行六人。
“我是蒲亢,本次任務的主官。你們是?”
蒲亢橫臂當胸,行了個妖族的禮,殷切地問道。
“我們啊……”
李雲絕的目光,越過了他的頭頂,看向遠處起伏的山巒,正看見有幾朵白雲,棉花團一樣,低低浮動在山巒的頂上。
於是,他便深沉地說道:
“雲山,我叫雲山。”
“雲山!高人叫雲山!”蒲亢意外的興奮,拍手讚道,“雲山好,雲山好,姓雲的都是貴人、大貴人!”
李雲絕一臉冷漠地看着他,只覺得這人莫不是傻子吧?
忽然間,他對大蒼國的前途,不太看好啊。
“我是蒲亢。”蒲亢還在興奮地說道,“看我帶四百精兵,護送這些——”
“蒲將軍。”李雲絕忽然打斷了他,“這等事,不須跟我說,我也不想聽。”
蒲亢一愣,轉而臉色更加敬服,連忙道:
“是是,我不說,我不說了。”
這會兒,那位黑齒怕貴人小舅子出事,急吼吼地趕過來了,正瞧見蒲亢這諂媚的樣兒。
黑齒頓時覺得十分悲哀。
“真是個賤人!他——”
“不不,我不能這麼想。他有個好姐姐、好姐姐……”
心裏念開解咒兒,他臉上不免顯得呆滯;
正巧蒲亢扭臉瞅了他一眼,正看到他這副呆滯模樣,不由得心裏嫌棄,心說這黑齒莫不是個傻子?
跟雲山高人一比,簡直給人提鞋都不配啊!
定了定神,蒲亢有點激動地看着李雲絕:
“雲山大人,你們一定是飛蒙總帥的精銳部下了?”
飛蒙,李雲絕肯定是知道的,他做過功課——
廢話,他帶着星上屋這一衆妖鬼仙僧,到敵後搗蛋,理論上,最大的威脅,就是這個飛蒙啊!
其實,今天來唬這個裙帶首領蒲亢,自己用什麼身份,李雲絕也沒怎麼想好;
因爲按他的計劃,一切都按高深莫測來就行了,所以沒費神多想。
結果,蒲亢自行腦補,主動把“飛蒙精銳”的身份,雙手捧到李雲絕面前,李雲絕哪還會客氣?
他順杆爬的本事不要太好,瞬間已經想好了一切,便故意沉默片刻,然後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之後,他也沒再說話,朝蒲亢隨意地揮揮手,便帶着自己的人,一聲不吭地走過妖軍隊伍,往遠方的崇山峻嶺中走去了。
李雲絕越是這麼傲慢、沉默,蒲亢就越是恭敬、崇拜。
李雲絕一行人走時,蒲亢肅立目送。
他的副手,黑齒等妖將,也只得有樣學樣,一樣恭敬目送。
直到李雲絕一行人,轉過了一處山角,消失不見,他們才長舒了一口氣,氣氛重新活泛。
蒲亢回過頭,還用嚴肅的目光,在黑齒等妖兵妖將臉上掃過。
這會兒,蒲亢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在今天之前,他還覺得這些人,很厲害,有真本事,不像自己,可能只因爲有個好姐姐……
但奇怪就奇怪在這裏,現在蒲亢看這些傢伙,忽然感覺:
“哦,他們也就這樣嘛,和剛纔飛蒙精銳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嘖嘖,剛纔那六位橫衝直撞的樣子,才真叫厲害呢。”
“黑齒這傢伙,一路還總跟我吹噓,吹噓自己身經百戰;結果遇到區區蠻匪,就只知道防守,畏戰得很,簡直跟我一樣。”
“而且這廝,也只敢在雲山高人真正打跑蠻匪後,纔敢起心追,這又跟我一樣——哎呀!原來這廝,也是個草包啊!”
想到這裏,蒲亢鄙夷黑齒之餘,又變得有點慌:
畢竟,真正的強援、雲山高人一行,已經走了嘛。
整個過程中,不僅蒲亢、就連黑齒,也忘了一件事:
查勘雲山這一行人的身份令牌。
本來不該不查的,可人家只是半路幫忙,一無所求,最後離去,也是淡淡然,你有什麼立場,去查人家的身份證明呢?
也不合邏輯嘛,別人來救你,你還要查人身份,難道施以援手還要資格證明?
所以蒲亢和黑齒,沒查驗對方身份證件,也十分合理。
在這麼合理的前提下,他們的內心,也潛移默化、合情合理地達成了個認知:
雲山幾人,肯定不會是冒充的,肯定是飛蒙總帥的得力麾下。
某種程度,這又是一種“燈下黑”了。
下一段路程,運寶隊基本無事。
但在離下一處落腳點,紅土鎮,大概還有十來里路時,蒲亢和黑齒都發現,似乎有什麼人在暗中窺伺。
他們總覺得,路邊的叢林裏,有什麼奇怪的眼睛,在隱祕處不懷好意地窺視。
這並不是他們的錯覺,而是有具體的徵兆。
比如,明明看着沒什麼異常,但遠處的一個叢林中,忽然便有一大羣鳥雀,沖天而起!
和尋常不同,這些被驚起的鳥雀,還根本不會盤旋停留;
它們很快飛向了遠方,消失在茫茫的天際,那架勢,就好像剛纔棲身的叢林裏,來了什麼可怕的兇物。
等天色稍微暗一點,他們又能看見,路邊的叢林中,黑暗處,有不少熒光閃爍的眼睛。
很像是猛獸鬼魔的熒光之瞳。
並且蒲亢和黑齒都發現,這些熒光之瞳,要是不去看它們,它們會一直盯看着自己。
但只要一轉過頭,眼神跟這些熒光之瞳對上,它們便忽然消失了。
與之伴隨的,還彷彿有嗖嗖嗖的聲音,就好像有什麼詭祕的軀體,正用詭異的方式,遁走消失了。
這種感覺,真讓人肉麻,還遍體發寒。
如果說這些還有點不太實證,但他們真的看到,有一隻翼展巨大的白骨大鳥,從遠處的山坳裏飛起,由遠及近,從他們車隊的頭頂,無聲地飛過。
對蒲亢等人來說,這就相當於,一隻大鳥的屍骨,居然宛如生前一樣,從頭頂沉默地滑翔飛過,這場面真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此外還有許多詭異的跡象,總之全跟靈異、詭祕、大凶之兆有關。
於是蒲亢等妖兵妖將,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傳說,比如:
百年前,被人族上清道人,鎮殺的熱魔兇靈;
八年前,被萬妖城妖軍圍攻剿滅的蠱族部落。
總之平時記不起來的兇靈鬼怪傳說,這會兒全都涌現心頭,讓蒲亢之流,在光天化日之下,都嚇得魂不附體、冷汗直流!
“媽呀!”
“怪不得蛟王大人,要往北打宋國,原來咱這地兒,看起來樹綠花紅的,其實是大凶之地啊!”
“這三裏一鬼、十里一怪、百里一個巨魔的,簡直不是正常妖人能住的哇。”
真的,蒲亢就是個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庸才,心志連大蒼妖民的普通水平,都不如;
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上,不遇事還好,一旦遇上事,就真不知道,他能“發揮”出怎樣的結果來。
妖國中人,沒人意識到這個微妙但真實存在的問題。
所有的利益相關方,都按常識安排了一切,就忘記要不要看看,這個人本身怎麼樣。
在很多時候,這並不是大問題,尤其在那些上位者看來。
在這些人眼裏,具體的人怎麼樣,從來都不是問題,一切都安排好,哪怕是頭豬,那也照樣風生水起。
當然,如果出現變數,那結果確實也可能不一樣,這道理上位者們也懂。
但針對這次押運任務來說,能會有什麼變數嗎?
連沿路會有哪些蠻族山匪,會出來鬧事,正好給雲崖的小舅子刷刷軍功,他們都算到了,那還會有什麼真正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