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箐順着他的視線發現他正在看着的東西是個水藍色筆筒,好像還是“她”以前用過的。
她隱約記起似乎是爸爸看她桌面上亂七八糟幫忙整理了出來,發現多了個筆筒就說正好衍衍那沒有,“她”那會兒玩遊戲好像頭都沒擡。
“衍衍是擔心爸爸嗎?”她猜測着輕聲問道,眼睛不敢眨動用心觀察着他細微的反應。
然而少年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顧箐:“……”
好像很難搞哦!
突然想起爸爸說過這孩子喫飯睡覺都在特定的時間完成,身體裏像是上了發條,比鬧鐘都準時。
難道是喫飯時間沒到?
“小初九,你說他在想什麼?”出了房門的顧箐擺弄着拍攝喫播的設備問初九關於自閉症的事。
“自閉症患者有時候會隨機找個東西盯上然後陷入自己的世界,有時候會盯上對自己有特殊意義的東西,或許跟那個藍色筆筒有關。”
如果是這樣,那他想的東西就跟一定顧爸爸有關。
是不是試試看就知道。
一個小時之後,顧箐打開房門驚奇發現房間裏竟然沒人,桌子上的早餐倒像是喫過幾口。
更詭異的是那個筆筒也不見了。
顧箐環顧着跟她房間裏一模一樣格局的臥室,搜索着可能藏人的地方。
他不會出去,肯定就在這個房間裏,唯一能藏人的只有洗手間,牀底,和——衣櫃。
她站在衣櫃外發現櫃門處夾着一小塊布料,緩緩伸手將緊閉的櫃門打開。
——果然。
他抱腿蜷縮在狹小的衣櫃裏,頭深深埋在膝蓋上,略長的頭髮遮住了半隻耳廓。
她隱約看到他雙腿下僅有的空間裏放着那個藍色的筆筒還有一本她用過的新華字典。
“箐姐,他果然是在擔心顧爸爸,這個字典也是顧爸爸送他的。”
顧箐在心裏誇了一聲初九真棒,緩緩蹲下身子。
這樣自帶脆弱感的他,在她這兒似乎坐上了直通車,直達心口。
她好想摸摸他的頭,但是又怕他會反感她的碰觸。
“衍衍,我是姐姐,你認得我嗎?”
許久無人迴應,顧箐心下一轉,索性學他的樣子抱膝席地而坐,自顧自的繼續開口。
“衍衍一定是在擔心爸爸。”
她像是個總算猜對了朋友藏起的小祕密般語氣裏帶着點小小的篤定。
可很快情緒一轉,聲音裏裹着擔心緩緩說着顧爸爸發生意外的整件事。
“前幾天一處地下車庫發生火災,爸爸接到任務去救火的時候,危險化學品爆炸炸傷了腿。”
說着她看到衣櫃裏少年的手似乎下意識微微攥緊了些,心頓時發軟。
這孩子,連擔心都表現的如此小心翼翼。
她剋制着想揉揉他頭的念頭繼續開口,“姐姐去醫院看了爸爸,爸爸的腿有些嚴重,醫生說需要很長的恢復期,不過他精神很好,跟我說要在家好好照顧自己和你。”
其實不是的,爸爸情況並不好,由於吸入大量有毒氣體,她去看的時候並沒有醒。
昨天下午甦醒後她想去看,但媽媽擔心衍衍一個人在家,不允許她去。
“爸爸很快就會好的,對嗎?”
她問完了似乎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自接着說道:“媽媽要去醫院照顧爸爸,照顧衍衍的重任就落到了姐姐頭上。”說着她故意深深嘆了口氣。
“可是,姐姐好像很笨,不知道衍衍會不會喜歡姐姐進他的屋子,也不知道衍衍喜不喜歡姐姐給他做的食物,所以今天鼓起勇氣來看看,衍衍是不是……討厭姐姐。”
她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從來沒說過話。
他就完全沒有一絲絲開口的意思。
“初九,你確定他只是輕微語言障礙?”
“箐姐,他跟顧爸爸說過話,雖然很少,只是應聲或簡單的一個不字。”
顧箐:“……”
那就是還不願意跟她說話咯。
她決定繼續賣慘:“家裏好安靜,姐姐有些害怕,不敢一個人呆在房間裏,所以衍衍能陪陪姐姐嗎?”
說着她像是困極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歪頭枕在膝蓋上,沒多久呼吸逐漸變得平穩。
她是真的覺得困了,沒一會兒真的睡了過去。
而一直埋着頭的少年則緩緩擡起了頭,看着衣櫃外坐在地上睡着的女孩發呆。
姐姐嗎?
好像是的。
他偶爾會聽到外面有她的聲音,有時候時隔好幾個月才能聽到一次,而最近,幾乎每天都能聽到。
還有前幾天將飯菜從門裏推進來就跑遠的腳步聲。
——也是她的。
就在這時熟睡的姐姐身子微微傾斜,彷彿很快就會倒下來磕在衣櫃木製坎沿上。
他鬼使神差將穿着厚厚的棉質拖鞋的腳伸了過去,腳底摩擦間發出“呲——”的響聲,他瞳孔微縮後又慌亂地收回了腳。
顧箐恰好睜開眼看到這一幕,脣角微微勾起。
“……看來我家衍衍不討厭姐姐呢。”
她起來活動了下僵硬的身子,朝着那個戰戰兢兢不知道該如何安放自己的男孩伸出了手。
“來,姐姐拉你出來。”
少年侷促着從衣櫃裏鑽了出來,並沒有去牽朝他伸着的手。
因爲他看到了那隻白皙的胳膊上還未褪去的疤痕正是自己留下的。
三年前他滿身戾氣,想要殺光靠近他的所有人,恍惚間似乎傷害了一個人的胳膊。
原來——竟是她。
坐着的時候不覺得,驟然站起身,腿部突然一陣發麻,他忍不住踉蹌了一下,緊接着被緊緊扶着了胳膊。
“腿麻了?”她問。
他看着那雙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又看了看那雙眼睛,恍然發覺。
不一樣的!
救了他的那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跟他那滿眼仇視他的父親不一樣,那個每日暖聲細語的女人跟他那個動輒打罵羞辱他的後媽不一樣,她也跟那兩個自小將他當作玩物的孩子不一樣。
這個他寄居的家裏,每個人眼裏都有一個他後來才學會的詞語。
——擔心。
可他不是傷害過她嗎?
她爲何也會擔心他?
他早就知道這個家裏還有一個人是躲着他的。
他覺得躲着他才正常,因爲他原本就是那些人所說的怪物。
可她現在卻又因爲無人照顧他而主動來找他。
她爲什麼不報復他?
有很多很多想不明白的問題,看着那雙擔憂他的眼睛。
他彷彿被攝了魂,入了定。
顧箐發現他又在發呆,將他扶着做好。端起早已涼掉的早餐,打算去熱熱。
“衍衍一定沒喫飽,姐姐去熱一熱,好不好?”
遙遠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
他呆呆地將視線移向了那近在眼前微微闔動着的脣瓣又很快移開了視線,重新盯住她的眼睛。
看着她的眼睛不再看他。
看着她低頭。
看着她走出了房門。
看到她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他卻仍然看着房門沉浸在一個一個問題的世界裏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