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肇此刻心急如焚。
衍皇子要送走顧姑娘的消息他甫一察覺就飛鴿傳書送了消息進宮。可奇怪的是一直沒等到回信。
眼看着衍皇子寧肯死扛着熱毒發作也不肯見顧姑娘，一日一日躲進冰室不敢出來，他終是按捺不住快馬加鞭親自來了宮裏見皇帝。
現在只有皇上能拿個主意。
山上伺候的人之前還有個鼠嬤嬤能拿個主意，現在鼠嬤嬤已經理不了事兒，衍皇子又不愛聽三兩說話，他這個護衛在衍皇子眼裏更是可有可無。
衍皇子在山上儼然成了一言堂。
沒有人敢去做他的主。下人們一個沒伺候好，還有被送走的風險。上上下下對衍皇子言聽計從，完全不敢提意見。
導致送走顧姑娘這麼大的事兒沒人敢攔，也發現攔不住。
現在只能指望皇上來改變衍皇子這個利人不利己的決定了。
可皇上聽了皇子的近況這都僵坐了一個時辰了。他風塵僕僕一路上連眼都沒敢闔一下，又在此候着了不知道多久，腰都快彎折了，腿肚子也在打轉。
(*?????)
——皇上他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楚皇想到了那個有傾城之姿的女子。
初次見面她憨態可掬，捧着一碗小餛飩，努力學着旁邊人握勺子的姿勢，小心翼翼舀起來一個餛飩，顫顫巍巍塞嘴裏，他知道她一定會被燙，卻沒提醒。
初入塵世的小妖，他見得太多了。這天下最喜獵奇的人都在深宮大院裏。妖的下場，大多不好。
深宮裏的人利益撕扯下哪還會在乎玩意兒的命。玩夠了，或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妖是死是活又有誰在乎？
此時多喫點虧也是好的，他想。喫虧能長心眼，喫虧喫多了，纔不會被騙，若是因此覺得在人間不好，那便哪來的回哪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哪知道，她會哭成那樣。
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宛如山中的清泉在被燙的一瞬間聚起了一包的漩渦，哭聲嗚嗚咽咽，鼻尖微微聳動着通紅一片，他心裏暗道不妙。
偏偏她一無所覺，還伸長了舌頭用手去扇風，這下，她那出衆的姿色卻又懵懂無知傻憨可愛的樣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時間彷彿在眨眼間便靜止了。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周圍此起彼伏的咕咚聲，以及男人們那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覬覦。
即將登基的年輕帝王第一次對一個小妖動了自責之心。
他若早點提醒她混沌很燙，她會不會就不會被燙？她不會被燙便不會招來禍患。
也就是這點惻隱之心，他將她帶回了宮。
之後在勾心鬥角高處不勝寒的深宮裏喜歡上一個單純懵懂，簡單可愛的小妖便順理成章。
她是真的讓他心生歡喜，讓他常常忘了自己是一個帝王，只是一個喜歡她想要與她廝守一生的尋常男子。
寵幸她時，他想，他堂堂帝王，擁有天下數不盡的奇珍藥材，天下醫術佼佼者無不以進入太醫院爲榮，區區體弱而已，他怕什麼呢？
彼時，宮裏他貼身的嬤嬤勸過他，但他又怎麼會信？
何況，與她越是相處，他越是難以自持。
事後，他魘足的看着懷裏昏睡的小小人兒心裏得意非常。
看，她不是好好的。
這樣的得意一直持續到得知她有了身孕。
他看着她端坐在梳妝檯前，手撫上微微隆起的腹部，眼裏佈滿憂傷。
他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
他讓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妖與他見過的其他不幸的妖一樣，將命留在了這深宮裏。他明明一開始帶她回宮只是想保護她的。
他悔，卻晚矣。
他試圖以帝王之力挽留，卻無可奈何。
他痛苦萬分，她卻笑得如他將她帶進宮裏時一樣甜美可人，她說：“能和恩人有個孩兒，姝兒好幸福。姝兒一直羨慕皇后姐姐能給恩人生孩子，姝兒也總算可以了。”
姝兒……
你的衍兒與你一樣傻……
顧始漠那孫子的閨女何德何能……
罷了！
一切都是命！
帝王哪怕心裏五味雜陳，卻不打算干預自家兒子的決定。他深深嘆了口氣，對燕肇說：“依他吧。”
燕肇看着楚皇短短時日似乎老了許多，白髮橫生，劍老無芒，他心裏酸澀，“皇上，若送走了顧姑娘，皇子的日子……”剩下的話他說不下去。
楚皇怎麼會不知道？
衍兒跟他做了完全不同的選擇。
但衍兒或許纔是對的。
這些年衍兒熱毒纏身，他日日憂心後悔，不止一次幻想過當年若是他將她好好安置或者沒有年輕氣盛要了她，那個如煙花一般燦爛的女子會不會安安穩穩陪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經歷這世間煩雜。
有她在的這世間，會不會就沒有這般冷？
想到此，帝王愈發佝僂，聲線哽咽，“若他走了，就將他葬在他母親邊兒上。他母親生前最愛桃花，看來……他也是如此。”
燕肇撲通跪在了地上。
暗衛見血絕不見淚，此刻卻哭成了孩子：“皇上……”
這宮裏多少雙眼睛盯着，皇上卻將衍皇子保護得密不透風，這絕不是件易事。他想求皇上想辦法讓衍皇子改變主意。
不一定非要送走顧姑娘啊，發情期過了可以再接回來就可以。
爲何一定要讓她走得遠遠的？
可這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只因，他潛意識似乎也知道了皇上可能也做不了衍皇子的主了。
“去吧！”
帝王揮了揮手，嗓子裏彷彿裹着紗，“去陪着他，他想做什麼……都順着依着，止痛的藥丸多備些……”
後面沒了聲息，帝王哀悖過度，暈了過去。
大太監聲音尖利驚慌，但又似乎早有預料。
候在外面的太醫魚貫而入，燕肇在他們進來之前隱去了身形，一直到皇上無礙，他才快馬加鞭又趕回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