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推開蹲在他眼前的她，指着門口，氣狠狠道：“沒人要你來，你滾——”
顧箐被推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禁暗自感嘆：這小屁孩子，脾氣可真臭。明明兇巴巴吼別人呢，怎麼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瞧着怪可憐的。
她站起身坐在他身邊，伸手想摸摸他腦袋，見他歪着腦袋眼淚卻一滴一滴砸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顧箐覺得他的眼淚砸進了自己的心裏。
她不顧他彆扭掙扎的身子，強硬將他抱在懷裏，柔聲道：“現在若是滾了，萬一又得好幾年不見面，豈不是虧大了?“
說着她將他鬆開認認真真看着他淚眼婆娑的眼睛說道，“我沒有不想來。我就是捨不得讓你因爲我哭鼻子。你若是想讓我來，我日後還來就是了。”
給他擦了擦小臉上的眼淚，她輕輕哄他，“我離開的時候聽到了，你一直在哭。剛剛也在強忍着眼淚。”
說着她輕輕垂下來頭，不敢再看他那雙彷彿能照出一切黑暗的眸子，半晌才呢喃道：“你一哭，我便覺得我做錯了。”
她本就是藉助了外力，且沒有經過他的同意私自入了他的夢。現在只怕因爲她，他童年的記憶可能更辛酸了幾分。
這真的不是她想要的。
她是想寵他的，不是來害他傷心的。顧箐想，還是得儘快找機會見一見楚博衍，他的玉佩丟了也不知道會有多着急。
兩人一時無言。
小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愣愣坐在牀沿邊看着窗外。
他感受着這個房間裏因爲有她在，纔再次有了說話的聲音。耳邊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喫東西睡覺打掃屋子所發出的簡單的甚至可以說是討厭的聲音。
他緩緩轉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的她精美華麗的衣裙。
他在所謂跟他一般大的那位“小五”身上見過類似的，可她的這件又比她“小五”那件精緻好看很多很多。
可她卻不似“小五”一樣愛惜，走路也不需要專人給提着裙襬。
她隨意將略長的衣裙折了折，就坐在他的破牀上，甚至細嫩的腳趾處還踩着一小截的裙襬，上面已然不知何時沾染上來他房間裏的髒污。
明明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打掃衛生。可似乎也沒什麼用處。
他又擡頭往上看去，入目的便是她眉毛似乎能打結一般愁容滿面的臉。
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彷彿真如他兩年前喊的稱呼一樣，她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姐姐，是母親之外他可以肆無忌憚牽掛的另一個很愛很愛他的人。
小小年紀的他第一次意識到在看到她回來的那一瞬間的難以置信以及後來莫名其妙的憤怒，都是源自於他一直在等她回來。
等了很久很久。
可如果她以後不來了……不，她不能不來，他突然恐慌地想。
他可以等，多久都等。
三年五年十年都可以。
這下，他不再猶豫，不再氣她爲什麼那麼久纔來見他，不再壓抑自己的委屈，第一次主動的，狠狠地撲進了她的懷裏。
“好。”
顧箐在他撲過來的一瞬間就已經眉眼舒展，一臉寵溺的看着他。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努力傲慢無禮的樣子很可愛吧。
她笑道：“姐姐努力來見你，你也要努力長大。”
“我哪有不努力……”他沉溺在她柔和的眼睛裏，捨不得移開視線。
他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人眼睛裏是可以映射出另一個人的影子的。
他第一次不是在水缸裏，不是在湖面上，不是在水窪處看到自己，而是在她的眼睛裏，他看到了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自己。
爲了能讓自己多停留在她的眼睛裏一會兒，他主動回答起來她之前問他的話題，“今天打架的幾個人是我的哥哥們。”
顧箐含笑聽着，點頭示意他繼續。
“他們的母妃因爲害了花姨姨被查出來了。”
“聽說花姨姨夜裏跑出去在湖邊偷喫魚，被皇上看到了，還一起分享了魚肉。聽說皇上很喜歡喫魚，當晚就接了花姨姨出去。現在那邊房子空着。”
“你不在的時候，冷宮裏又死了幾個姨姨。”
“西邊的婆婆來過兩次冷宮，一次是冬夜裏偷偷來給我送木炭，一次是我病了她來喂藥給我喫。”
“我有好好謝謝她。我看到了西邊屋子裏的姨姨在見外來的男子，有護衛來找的時候，早早就提醒她了。”
“第二日，婆婆託人給我送來了銀子，說留着日後有用。”
顧箐：“……”
這宮裏的日子過得真是千篇一律，沒有一點意思。
她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打趣他，“還要在我懷裏賴多久？嗯？”
心思被抓，小五的臉蛋便悄悄紅了。他扭捏着從她懷裏起來，牽着她的手帶她來到了院子裏指着其中一間房間都對她說，“那間房裏有筆墨，你去給我拿出來。”
顧箐愕然。
嘿！
他還會使喚人？
她屈起手指給他的額頭上來了一記腦瓜崩，“你自己怎麼不去？”
小五手捂着額頭眼睛卻亮晶晶的。明明額頭有點疼痛，他卻感受到了親切溫暖，“我不敢呀！”
他嘻嘻的笑，像個小傻子，“那裏面死過三個姨姨，有一個上吊的，有一個喝毒酒的，有一個吞金的，還有一個病死的，哦！還有一個，是餓死的。”
越聽越不對，顧箐捏住他的臉頰瞪眼，“不是死了三個？你數數你都說了幾個了？你這孩子該不會不識數吧。”
想到他都六歲了，還沒有啓蒙，覺得不識數似乎也是正常的。
“你等着。”她轉身就走。
小傢伙攔住了她，“你去哪？”
“給你找幾本啓蒙書，讓你學認字。”老話說得好，偷書不叫偷。所以她去找找看哪個孩子房間裏有，她去拿幾本來。